第三篇 魔潮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术教学与实践（中）

　　少女手握真知神杖，敛容正视前方，以手指虚划光明标记为开端，清灵干净的嗓音吟诵起神术的咒文。

　　伊塞尔顺着她的目光远眺。他站得足够高，所以当盘踞在铅灰色云层后的克罗斯能兽毫无预兆地越过城门上空的界限时，他及时捕捉到了它们的移动——就像一层满月之夜升涨的潮水，看起来它们盖过天空的速度并不快，却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吞没了桑格那城头顶的空白。

　　光明神力的防护罩并不妨碍法师感应元素的精神触觉，祭神柱顶以外强劲的气流夹带着自然元素们的骚动。在这其中，火元素显得最为暴躁，它们不同于四散退避的同伴，如慷然赴死的勇士，冲动地朝着能兽大军迎刃而上。四面八方的火元素撞击在一处，倏地在火神殿主殿的正上方，临空燃起一朵炽红的火焰。

　　火焰短促地爆开，化作无数亮如繁星的光点，轻盈飘落于神殿建筑的顶部、外墙、雕像以及广场上。在光点触及降落地表面篆刻的象征火神陆希恩的标记的刹那，从神殿的广场至尖顶，一个个神符犹如黑暗中被点亮的烛火，猛然透出耀眼的红光，笔直照射在灰白的天幕上。紧接着，以红光投影的火神图符为结点，一幅与整个火神殿面积等同的发光图阵，静静映入集合广场上祈祷者们仰视的眼睛里。信徒们惊叹着，无比敬畏地轻声呢喃火之神名，低首对着神殿正门深深匍匐，将额头紧贴在隐隐带着温热的地砖上。

　　伊塞尔感兴趣地注视着发出红光的浮空神阵。神殿与他所站立的祭神柱之间的距离，在他的位置而言尚未超出视野的极限，巨型阵图的高度则在他视线的水平之下。他虽然看不清组成阵图的每个符号，但看得到每个结点宛如轴心的自转。阵形的主体是十一瓣花阵，内嵌有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环阵和五芒星阵，结构紧密环环相扣。不过引起法师注意的是，阵图传递出来的力量像火焰一样发着光和热，却不存在火元素的痕迹。他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感觉，这种火神力与他体内的光明神力，似乎亦有某种隐晦的迥异。

　　不待他深想，空中再度出现的变化重又拉回了他的注意。随着每个结点火神图符有条不紊的旋转，不断有新的环阵和五芒星阵凭空出现，依傍着十一片红色的“花瓣”快速向外铺展，转眼已扩张了半个城市——此时，承载能兽的阴云恰恰飘入神阵上层。

　　神阵中面对能兽群的五片“花瓣”骤然光芒大盛，染红了半边天空——如黎明撕开黑夜般不可阻挡，带给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丑恶以比黎明的光亮更为强烈的烧灼之痛。

　　乌云里的怪物们顿时发出又尖又利的嘶叫，一声声类似“吱吱”、“唧”一样的发音拉出时长时短的凌乱声调，在气流中交织成令人脑袋发疼心跳加快的响动，像是要从人们的耳朵刺穿他们的心灵和意志。

　　集合广场上部分老人和体弱者开始脸色发青，他们肩膀摇晃着、颤动着，纠结的眉头仿佛正承受着某种莫大的折磨。一些人失去了自制，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些人则陷入了昏睡，嘴唇嚅动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但大多数信徒仍然坚持祷告，上方照落的炽红色光辉抚慰了他们心中飘摇的希望——而正是他们顽固的虔诚，使得地面的火神标记再度发亮，将天上刚刚暗淡下去的“花瓣”重新点燃。

　　空中云层的前端出现了大片虚无的灰白，挤在先头的能兽已化为乌有。紧跟在后的云团七零八落地分散开来，被神光烧掉几处外壳的能兽曲起两边的“软管”，把“眼睛”塞进裸露的伤口深处。它们周身深紫色的卵壳似乎透着淡淡的磷光，如同成群饥饿的蛆虫向受伤部位拼命蠕动，很快完成了形态的改变。

　　陆希恩的守护继续铺张领域，十一瓣花阵层层绽开密密麻麻的神符，连成一圈圈复杂的环阵与星阵。能兽大军尝过了苦头，它们没有智慧的意识，却具备趋避厉害的本能。它们化整为零沿着神阵的外围朝两边扩散——

　　这时，桑格那城下起了“雨”。

　　一根根柔软的管状触须从深沉的云团里探出，像粘稠的糖浆垂直拉长、拉长……翠绿的眼睛在半空忽地断裂，裹着一团深紫的卵壳“啪”地摔落地面。它们如同一只只放大的蜗牛在地上滚了滚，背脊的壳突然豁开，露出翡翠似的大眼，左右转动了两下，然后以慢吞吞姿态速度无比灵活地爬动。

　　从城门口到街道，城的外围区域早已空无一人。不过悄无声息的沉寂显然无法欺骗天生觅食本能的怪物，它们知道哪里有未曾逃离的目标。一只只裹着紫壳的眼睛爬上屋子的墙壁、窗棂、门楣、檐顶，各自寻找它们认为舒适的位置停下。然后它们飞快增殖，好似泉眼里冒出的泡沫般，一个又一个卵壳堆积在绿幽幽的大眼周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大部分房屋内直到小小的不速之客离开，自始自终保持着深夜似的宁静。偶尔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往往中途就倒在街上，怎么也爬不起来——陆希恩的希望之光照耀了整个内城和外城的局部，到底遗漏了他们。

　　火神殿的一间殿堂内，嗡嗡地回荡着数人念祷神咒的声音。一座五边形、镶满火魔晶的深红色神坛前，以老神祭范德萨为首的十来位高阶神职者，正专注地凝视着悬浮于上的微型神阵。

　　神阵的形状就像神殿上方的缩小版，其中集合了无数枚精致细微的图符闪耀着柔和的神光。在它最核心的位置，安静燃烧着一朵仅有指甲盖大小的淡橘色火焰，火光将老神祭脸上岁月的纹路照得纤毫可辨——他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到极限了……”范德萨的声音有些沙哑，含着淡淡的失望和不忍。“吾主陆希恩赐于的‘永恒圣火’原能保佑桑格那的城民不受任何邪恶侵害。可惜以我等之力，也只能够召唤出一朵十一瓣的‘红莲’。”

　　大范围防御神阵“永恒圣火”的完全形态，当然不是现在的模样。可是开启它需要大量高品质高纯度的魔晶，以及能够主导九级神术的神职者。不说有此资格的三位大神祭和可能有此资格的数名神祭正在全国各地忙碌于建立防线事宜分身乏术，单是为了留下足够驱动传送阵以待那位比整座桑格那更重要的殿下撤离的壳晶，依靠神殿内留存的火魔晶供应“永恒圣火”，也只是达到勉强支持的地步而已。

　　如此危急的时候居然发生魔晶不足的尴尬，不仅因为桑格那的神职者们仓促间准备不足，也确实因为能兽来得太突然——就像那几个胆大包天不顾禁令潜入人鱼沙漠的冒险者，要知道，大多数人尚未从心里认认真真意识到魔潮会对他们造成的危害。范德萨可记得凯撒王子出事前，在他面前从来毕恭毕敬的桑格那子爵始终没放弃与他讨论所谓魔晶贸易的“公平利益原则”。

　　谁能想到呢？老神祭在心底发出不为人知的嗤笑，今天之后倚仗着他在克莱门特领的上席家族敢同神的地上代理人讨价还价的桑格那先生，恐怕连半块魔晶都攒不进手心了——各位国王们立刻会明白，那是他们在神恩之都哈尔达斯图谈判桌上不可或缺的筹码。

　　前提是，今天他能活下来。

　　“这些魔晶支撑不了多久，你去纽登街的‘冒险者之家’，请福特先生想办法再送一批火魔晶来，快去！”

　　范德萨回头吩咐完一名下属的教徒，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在场的神职者们默默无言，他们都清楚即使集合众人之力顺利点燃了“圣火”，接下来如何维持神阵的稳定才是最艰难之处。

　　老神祭望着眼前光色绚丽的神阵，眼神遥远而怜悯。他可以想象出从能兽进城到现在这短暂的数分钟内已经发生的牺牲，尤其那些体弱的贫民，大概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了……

　　此刻站在青铜祭神柱顶上的伊塞尔，也察觉了神阵的极限。同一时间，耳畔萦绕不断的少女细细的祈祷之音，终于到了尾声。

　　澎湃的力量从拉葛瑞亚周身溢出，灿烂如日照的光华模糊了她纤弱的背影。

　　伊塞尔阖上眼睑遮挡住炫目的光线，谨慎地释放精神力，观察她身上的神力变化。他“看见”光元素有条不紊地排列成一种结构多变笔划复杂的符文，荡漾在拉葛瑞亚四周的神力环绕它，逐渐形成了奇异的球形力场。

　　伊塞尔的脑海即刻浮现拉葛瑞亚留给他的记忆，她为他示范的神语与面前的符文重合了。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光明的温度从灵魂深处逆流而上。在无垠的思维虚空里，发着光的热流模仿她勾画的顺序，慢慢绘出一幅相同的符文——

　　神语：净化。

　　相似的光亮霎时从他身上散开，与少女虚幻的身影顷刻交融.

　　（我的身上压着三座大山，一座叫工作，一座叫工作，还有一座叫工作……年底了，大家懂的。PS这章的前面一千字我居然码了三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