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水
官场百态 | 作者:刘崔伟 | 更新时间:2017-04-26 02: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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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
汪副局长从一参加工作就天天打开水,如今却不用打了。
好像谁规定的,又好像是思维定式,机关干部们早晨一进办公室就先抄起水瓶,到大院儿的茶炉去打水。大家在院子里来来往往,碰上打个招呼,或者再简捷一点儿,下巴一抬点个头儿。这成了多年不变的机关的一道风景。开水打回来,一天就安生了。不知道为什么机关干部们都这么重视喝水,好像离了水就不能工作似的。
汪副局长如今不用打水的原因,是因为他当了副局长。按照机关的规矩,局级以上的领导不用亲自打水,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负责这项工作。领导嘛,必然工作忙,这样的小事情,让别人代劳无可厚非。就像领导出门有车坐,吃饭进小食堂一样,这也是职务待遇。然而,汪副局长一开始对这一条颇不适应。不适应的原因是他亲自打水打惯了,不去打水就没抓没挠似的。这天一进办公室,又提起那个空水瓶。正要往外走,被办公室的小陈堵住了。对方伸手就抢他的水瓶。他左躲右闪,对方哪里肯依,死乞百赖把他的水瓶夺了去。汪副局长扎刹着手退回屋里,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
他是前一天被任命的,连办公室都没换呢。从一毕业他就来到这个单位,一呆就是二十年。其间从科员到副处,从副处升成处长,光在处长的位子上就耽搁了七八年。前不久局里总算有了个副局长的空缺,虽然他有一定的优势,但竞争的人却有十几个。好不容易经过了群众推荐,组织考查,张榜公示,组织任命,过五关斩六将,一顶副局长的帽子总算戴在了头上。当个副局长,说来也不容易。其实,他对晋升的渴望,主要并不是冲着这个待遇,更多的是一种成就感,是别人对自己的尊重。谁谁当了厅局长了,一说出去,在人们的心目中,份量就不一样了。像老辈子说的,门楣生辉,光宗耀祖。这话如今虽然摆不到台面上,心里绝对有那么一层意思。因此,他打定主意当上领导以后不端架子,至少不跟身边的人端架子,其中就包括打开水这样的事情。再说了,这算什么呀,他上班第一课就是打开水。那时候,全处的水几乎让他包了。当年处里的那些老人儿谁不说他勤快,他最初的口碑就是靠了这一点树立起来的。后来当了处长,自己有了办公室,处里年轻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他也从不让别人代劳。处级干部在局里不算个官儿,他清楚自己的份量。至于局长吗,他心里美滋滋地享受着近来老也享受不完的那种新鲜感。这时,小陈提着暖水瓶进来了。来来来,他迎上去把壶接过来。小陈没有马上出屋,说汪局长你别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汪副局长对局长这称呼还不适应,脸上发紧。以往他对办公室的这些人都很客气。他们是领导身边的人,有时候说的话就代表了局长的意思,他知道个中的轻重。再一次对小陈说,以后打水的事你们就别管了,咱们的工作一坐就是一天,我也活动活动。那怎么行呢,小陈坚持着。就这么办了,汪副局长也挺坚持。这天,等于谁也没说服谁。
汪副局长上班一般都来得早,第二天早早就把水打了。小陈进来提壶,汪副局长说水打过了。小陈就搓着手在那儿尴尬,挺难为情。第三天,小陈特意提前来了五分钟,进屋一提那壶,又沉甸甸的。埋怨道,汪局长,以后这水您就别打了,等着我们来了吧。汪副局长正忙着批文件,抬起头还是那句话,打水的事你们别管了。后来小陈又按时来过,那水瓶总是满的,慢慢就懈怠了。那天汪副局长一上班就被局长叫去说事,一说就说长了。回来一看,打水的时间已经过去。再一提那壶,仍是空的,这下儿不免有点紧张。以前当处长的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事,一上班就去开会,耽误了打水的时间。那时候处里有个电热壶,实在不行就自己烧。前一阵儿局里节能降耗,把各处的电热壶全收了去,如今再也没了办法儿。本想忍着不喝,偏偏喉咙里直发痒。再说,忍一会儿行,这一天怎么过啊。只得端着茶杯到原来的处里来借水。处里的人非常热情,全都站起来。怎么能说借呢!他们一齐客气着。靠近的人早接了杯子,一边替局长倒水一边问,局长还能没水喝?汪副局长不好意思,只得解释说有事误了打水。别人就问,不是办公室专门有人给局长打水么?汪副局长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毕竟一个处呆久了,有人说话不隔口,教唆似地,汪局长,咱们也是局长了,可得端出点儿局长的架子来呀。汪副局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故意斥打了一句,回到自己办公室。处里的人毕竟关心老处长,把本屋的水匀出一壶送过来。汪副局长感谢的同时,心里不禁有点儿那个。恰巧这天下午汪副局长去省zhèng fǔ开会,本来说好让司机等着。等开完会出来,眼见得别的厅局长登上车一个个都走光了,就是看不见自己的车。汪副局长站在台阶上有点儿着急,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好不容易才接通了司机,对方连声答应着马上就到,可还是等了有十来分钟。汪副局长上了车不高兴。大约司机也看出来了,不得已检讨说,刚才到附近一个商店给孩子买了点吃的,没想到会散的这么快。汪副局长就说,这个会本来就预计不长,所以才叫你等着。心想,要是一个老局长,他未必敢这样擅离职守。曾听人说过,接局长上班的司机到楼下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敢差。想着上午在处里听到的那句玩笑话,心想,看来当领导的没点儿架子,有人还真拿你不当回事呢。又后悔刚才没有就势说两句更重的话敲打敲打他。
不久,汪副局长还发现,别的局长的办公室,每天早晨小陈他们打完水后,还顺便抹抹桌子擦擦地。而自己呢,从那之后,不光水没人给打,这一套事也全免了,心里又有些失衡。这些事他不是干不了,也不是没时间干,就是怕小陈他们也有司机那样的心理。是啊,自己也是个局长,只不过比别人新一点儿罢了,再新也不能小看啊。还有,当副局长这么多天了,有人称呼起来,似乎局长那两个字老也叫不出口。特别是那几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处长,还习惯于直呼其名。其实,没人时候,他并不挑,这样反而更亲切,若不分场合地这样叫,他嘴上不说,心里就点儿不舒服了。因为,他最怕的是别人不拿他当个局长。
这天,他一上班就被一个多年不见的老乡给堵住了。大约老家的人也知道他忙,几百里地找来,见个面不容易,最有把握的就是这个时间。汪副局长是从农村出来的,颇重乡情。本来么,他当年也是农村人。只不过后来恢复了高考,才有机会进了城。所以,他一直有自知之明。而且,这位老乡又不是一般的乡亲,而是当年一块儿读“社办高中”的老同学,这就更不能怠慢了。于是,赶紧放下空壶拉老同学坐下。老同学坐定环顾左右,钦羡之sè露于言表,你这衙门口好堂皇啊。哪里哪里,汪副局长说着拉开抽屉。他本不吸烟,然而局级领导办公室都配了招待烟,所以,“大中华”递得很从容。老同学接过去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小字,抬头羡慕地问,听说当了局长了?汪副局长嘿嘿一笑,局长是个副的。同学坚持道,副的也不得了哇,比咱们县长都大了。汪副局长这回笑得爽朗,一边笑着一边抄起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办公室的小陈。汪副局长吩咐道,给我打壶水来。对方大约迟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边是谁,忙答应着放了电话。不一会儿,小陈就把开水送了进来。汪副局长指着茶几下面说,那儿有纸杯子。小陈拿出来放上茶叶,恭恭敬敬端给坐在汪副局长对面的客人。因见汪副局长的杯子也空着,还没动手,汪副局长已把杯子推了过去。吩咐道,先把里面的剩茶根儿倒掉。小陈端着空杯从外面回来,按刚才的程序把一杯热茶递到汪副局长面前。汪副局长才给他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老同学。小陈跟老同学客气了两句退出去。老同学冲着他的背影问,这是你的公务员?汪副局长未置可否,调侃道,现在我们机关干部都是公务员。老同学紧着捧场说,公务员跟公务员不一样,像你这个职务,肯定到了配公务员的时候了,连咱们县长都有秘书呢。汪副局长没回答,笑着把话叉开了。
第二天,汪副局长上班来先看起了文件。过了好半天,见依然没人给打水。抄起电话打到办公室,像昨天一样吩咐了一句。对方大约又没听清他的声音,他就把电话挂了。不大一会儿,小陈进了屋来,试着提了提放在茶几上的水瓶,疾忙拿走了。当他回来把水瓶轻轻放在茶几上时,特意瞄了瞄仍在看文件的汪副局长。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从这天起,小陈天天按时来到汪副局长的办公室。他再也不用试着先掂掂那只水瓶了,反正每一次都是空的。后来,他也像在其他局长的办公室一样,放下水瓶再顺便搞一下室内卫生。头两次,汪副局长还客气客气,后来,连那句谢谢也免了。
汪副局长呢,亦不再因为没有早晨这一套活儿而感到无所事事。就是没有文件可看的时候,他也会干点儿什么别的,或者干脆看着小陈他们忙活而在一旁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