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氏低头摸摸九儿的脸，问：“今天瑾嬷嬷都教你们什么了？”

　　九儿笑道：“今天瑾嬷嬷教我们什么是妇言。九儿听了，拢共三句话。”

　　唐薇也好奇了，问：“哪三句话？”

　　九儿坐正，掰着指头数着：“妇言，第一句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第二句话；说话之前要先动脑子想清楚了。第三句话：话能往好里说就不往坏里说。”

　　王氏笑道：“是是，说的很清楚。”

　　唐莞笑着对众人道：“今日瑾嬷嬷考九妹妹的女书，妹妹背得那样好，可把她老人家吓一跳呢。”

　　韩老姨娘笑道：“昨儿夜里九姑娘就把我们吓着了，这样好记性的真不多见。只听谁家哥儿厉害，先生教的文章两三遍就会背了，可不跟我们九姑娘一样了么？”

　　王氏听言，轻轻拍了九儿一下子，笑道：“可惜没投胎做个小子，读书考功名，这好记性才不浪费。”

　　九儿只是羞赧，低头微笑不语。

　　屋外一阵笑语，唐松媳妇刘氏和小姑子唐莼抱了睿哥儿进来。睿哥儿见了娘，张开手就要娘抱，唐薇把儿子接过去，笑着问刘氏：“大嫂子，可把你胳膊压疼了吧？”

　　刘氏笑道：“这大胖小子真讨人喜欢，谁都让抱，看见谁都是笑嘻嘻的，也不哭闹。”

　　唐薇大笑道：“这小子整日让那我那几个小姑子抱在怀里揉搓着，见了漂亮姑娘、媳妇再不会哭闹的。只怕他爹一个，那方石青一瞪眼，他就一声不敢出，吓得魂儿都没了，直往人怀里钻。”

　　听了这话，唐莞唐莼两个都去臊睿哥儿，那睿哥儿年方一岁半，也不晓得两个小姨在笑话他，只是咧着一张大嘴笑得痛快。

　　唐薇和刘氏说话，随手就把睿哥儿放到炕上不管了，唐莞唐莼九儿姐儿三个拿了果子引着睿哥儿爬到炕里边，围坐着逗他顽。

　　不知是谁提起了这次选秀，说起谁家小姐好相貌，谁家姑娘好针线。王氏忽然问唐薇：“你婆家也有两个姑娘要候选了吧？”

　　唐薇点头：“二小姐方君馥和三小姐方君馨。”

　　王氏道：“我说呢，老想不起来还有哪个亲戚家的小姐也是这次候选，原来是你婆家。”

　　唐薇笑道：“祖母不知道，我那两个小姑子才是娇生惯养的。每日的洗脸水里必定要兑上玫瑰露，晚间还要用牛奶上结出的奶皮子敷脸，临睡前用极细的珍珠粉涂遍全身才睡呢。我嫁到方家没多久就现丫鬟们天不亮就起床，夏天就集了花瓣上的露水，到了冬天就用梅花上的雪水，收齐了给小姐们蒸花露使。方家小姐们从来不用外边买来的脂粉，都是自己调弄的，竟比外间买来的还强些。还有许多细锁麻缠的小规矩，我也说不上来。”

　　王氏只听得啧啧赞叹：“听听人家是怎么调理姑娘的，比起人家，咱们家的姑娘们都是粗生粗养的了。”

　　忽然冲唐薇道：“交给你个事儿，也照着你小姑子的法子，给你妹妹们调理起来。”

　　唐薇大惊，苦脸道：“我是多那个嘴干什么。老祖宗饶了我吧，您也知道，我向来不耐烦那些个。何苦难为我呢。”

　　王氏竖眉道：“我管你那些，你要不答应，我就豁出老脸，现在就派人到你婆婆那儿要方子去，只说是你挑唆的。”

　　众人见唐薇吃瘪，哄笑起来，睿哥儿不明所以，也跟着大人们锐声笑起来，听得唐薇愁眉苦脸。

　　晚间九儿洗脸，就现洗脸水有股子药味，翠云在旁边伺候着，也嘱咐九儿多洗一会儿。九儿整理完，躺在王氏怀里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九儿尤其喜欢王氏屋里的这张金丝楠木雕花顶子床，那是精雕细琢的微缩房间，放下帘幔就是另一个世界。床沿的四季花草图，还有连绵不绝的万字不到头花纹，圈着王氏和九儿两个，时光也变得悠长又安稳。每次看到烛光透过床幔，映得王氏满是皱纹的脸隐隐浮出独特的金色柔光，九儿都有恍若新生的感觉。

　　九儿翻检着自己的双手，挥出一股子药味，抬头冲王氏笑：“祖母你闻。”

　　王氏抓起九儿的手放在鼻下用力嗅，摇头道：“闻不出来，祖母的鼻子早闻不出气味了。”

　　九儿道：“是药味呀，都闻不出么？”

　　王氏道：“那是人参的味道。我嘱咐她们拿参须给你煮的。那人参也能润泽皮肤的。”

　　九儿问道：“很贵吗？”

　　王氏诧笑道：“你管他。小姐们从来不提钱的，以后也别说这样的话了，看人听见笑话。”

　　九儿笑道：“小时候问二嫫要什么东西，二嫫总说太贵了太贵了。就不给买了。”

　　王氏也笑了：“今儿还是你薇姐姐提醒，我才想起来姑娘们原就要学着调弄脂粉。看你那几个姐姐都还好，恐怕你就不太懂这些了。想着等闲了慢慢教你，却忘了这调理，现在开始就有些晚了。是我疏忽了。”

　　九儿问：“要学方家小姐们么？”

　　王氏不屑道：“学她们做什么，你祖母年轻的时候，调弄脂粉、收拾衣裳、布置房间这些女孩子弄的东西，从来不输人的。就是人老了，懒起来。教你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九儿心中欢喜，往王氏怀里又拱了拱。

　　王氏问道：“九儿在莱州跟着谁认的字，可是打小就这么好记性么？”

　　九儿把头埋在王氏胸前，道：“嫡母给蕴姐姐楠哥哥请的先生，九儿也跟着认字。府里后山上道观里的一个老道长，也教了九儿许多文章。背书么，是从小爹爹就喜欢听九儿背书，背着背着，好像记性就好了。”

　　王氏诧异道：“怎么还有个老道长？”

　　九儿点点头：“五六岁上，跟着家里的下人小子们满山跑着顽。那道观里结着老大的桃子，他们就驮了我上树去摘。忽然就转出了个老道长，他们哄一下都跑了，把我剩在树上。我自己又下不去，吓得哭起来，那老道长只两下，就蹬着树干上了树，把我接下来，还摘了好多桃子给我吃。后来我就常去，听他讲经，跟他学字。”

　　王氏听得笑出声来。

　　九儿红了脸，道：“其实刚开始是为了他观里的大桃子，后来见他待我亲切，也就喜欢跟着他了。几乎每日都去，早上他要练功打坐，我就过了晌午去，他那时候就有空了，和我说说话，教我一些东西。”

　　王氏笑问：“那老道长都教你些什么？”

　　九儿道：“多是养生法门，什么呼吸吐纳、静心打坐，我那时小么，都记不住。还教了我下棋，写字、画画，还教我吹埙。那老道长对我很好的，可惜我九岁上他出去云游了，没多久二嫫就说我年纪大了，不许我出门，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云游回去了没有，现在好不好。”

　　王氏听了笑得畅快，笑道：“这个只给祖母说说就好，跟别人可千万别提。到底是公侯小姐，跟着牛鼻子老道满山跑，听着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