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 第六十九章 山捻子
给我一个死亡的理由 | 作者:刹那朵朵 | 更新时间:2017-05-03 06: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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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妈现在整日不出房门了,吃喝都是外婆端进去的,猪脚醋、老母鸡汤、生姜炒鸡、咸瓜蒸肉片、鲫鱼汤,都是坐月子的人吃的,每日吃五顿..26dd.Cn生个儿子就做太太了——外公不住地摇头,外婆则乐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毫无怨言地服侍着二舅妈。二舅请假回来过三天,春风满面,见人就是笑,无人也偷偷傻笑。五公与五婆也回来看过孩子,同样欢喜,还给我们几个孩子发红包,一人十块钱。我把自己与小妹的钱给外婆帮我收着,到时回家拿给阿妈用。
外婆托他们村在我们镇上粮所工作的阿四带话,告诉阿妈——我和小妹不认生不择席,我学会好多诗,外公说我是读大学的料,二舅妈生了个男孩子,起名叫世德。阿四周六回来时,带回来一双老母鸡给二舅妈,还给我和小妹各买了一件新衣服,说阿妈特别欢喜。
“志英怎么样?”外婆问。
“没怎样,安兆跟着村里人到县城打散工去了。”
“也好,不见一阵也好,小别胜新婚,到时再见就亲近多了。”外婆笑笑,又问起阿敏他们。我的牛呢?谁帮我看?还是阿祖顺手拉着去看吗?我想起我的牛,可是阿四并没有说到牛。
据阿四说,阿敏保住了命,一条手臂废了,还住在医院里呢,吴胜利也不难为进谦,让他们家按时给阿生伯出了殡,进谦去省城卖水果去了。外婆他们为此叹息了老半天。“各人做事各人了,管人闲事受人磨。你理那么多干吗?”外公说外婆。
早晚来看孩子的人都很多,家中吵吵闹闹。外公喜欢清净,有些厌烦地躲到了鱼塘那边的屋子,夜里也住在那边,还经常叫我过去。他认定了我是读书的料,经常教我诗歌认字,在鱼塘的塘基上用树枝一笔一划划着,他教一个我认一个。外公特别高兴,常常掏钱让世良去买零食请我们吃。为了这一点,世良、朗瑛朗琪一点都不妒忌我认字背诗快,还经常鼓励我多认一些,他们就可以多吃一点零食。小妹跟他们混得特别熟,虽然不曾说过一句话,却经常笑得响亮。就为了这一点,我心甘情愿将自己那一份零食贡献出来,让他们分享。
从外婆家里出来,经常在池塘边遇上小娟,蹲着洗衣服。每回看我经过,她都抬头,大声地叫:“阿原!”她比我大,不好意思随朗瑛朗琪叫我阿原哥,却每回都跟我打招呼。我喜欢这个女孩子,她不像大姐那么泼辣,揪着人不放的,总是微微地笑。自从外公外婆说要送志高去大队甚至公安局后,他不再公开打老婆孩子了,但是据小娟说,还是打的,揪看不到的地方打,她阿妈的大腿上红一道青一道的。“那个混蛋!等我大了,一刀捅了他!”她说的这句话很吓人,但是平日看她任何时侯都是个笑眯眯的小姑娘。
老公打人、老爸打孩子在农村很常见的,我也经常给我阿爸打,我们村的孩子没有一个没有给阿爸打过的,区别是打得轻还是狠、经常还是偶尔而已。跟我一起放牛的三妹,只比我大一点点,就是受不了他阿爸的打,自己偷偷跑掉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是死是活。那些给打得狠的老婆,有的自己偷跑另嫁一个老公,有的自杀死了,有的和老公拼命,更多的是给打怕了,低眉顺眼,比牛还听话。但是,也有的拿刀拿棍和老公拼命的,大坡那里很久以前就有一个妇女拿菜刀将熟睡的老公砍了四十多刀,然后自己跳河了,好惨。
小娟,瘦瘦小小的小娟,虽然我不相信她会拿刀子捅她阿爸,每回听到这句充满仇恨的话都心里一惊。
“阿原,你等等。”有一天我又从池塘边经过,要去外公家里的鱼塘,小娟叫住了我。以前她经常会一边洗衣服一边叫我给她讲故事的,就是很普通的水浒三国都听得津津有味,我以为她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停下了脚步。
她走过来,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捧东西递给我:“给你吃,我昨天在山上寻了好久的,一粒粒挑的,都熟了,甜的,你吃。”她洗衣服洗到皱巴巴的手上,捧了满满的山捻子,紫红色的,一颗颗像小小五耳小酒坛,饱满,丰润,汁液好像随时会流出来。我想起山捻子酸酸甜甜的味道,不由嘴巴里涨满了口水。
“都给我吗?”我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山捻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都是给你。你给我讲了这么多好听的故事,三公也买了好多零食给我吃,我也没有什么答谢你的。山捻子都是山上的,我昨日晌午偷偷到山上去摘了,哈哈,不熟的我都不要,也不值钱,就山上长的,你好好吃。喜欢的话,下回我还给你摘。”她说,眼睛亮晶晶的。外婆村子附近没有山,只有矮矮的岭,岭上的山捻子树稀稀落落的,有很多山捻子树的山在很远的地方,要走过四五个村子,翻过一道高高的河堤(河堤下却没有水),走过一大片浓密的树林,经过一大片墓地,最后沿着一道弯弯曲曲的水渠走很远,才到,我跟着世良去过一次,走到脚都软了,回来给外婆拿鸡毛掸子打了一顿**。难为要做那么多家务的小娟去摘山捻子。
我从来没有见她讲这么多话,有些不好意思,她将山捻子直接倒进我的手中,手掌满了,又倒进我的裤袋里。“多谢你。”我跟她说,“以后不要去摘了,太远。他们说山上有狼。”
她噗哧一声笑起来:“有狼?那都是吓唬小孩子的!你啊,真是像个秀才,他们都说你是考大学的料,哈哈。你以后啊,才不像他们,考个大学比生个儿子还难,村口四奶家的儿子光明,高三读了五年都没有考上大学,腰弯得像虾公,哈哈,眼上还戴着眼镜,厚得像酒瓶底!你以后肯定不像他们,你肯定一考就上,上那个……清华,北大,气死他们,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读书的料。”
她说得很兴奋,我却很惶惑。读书,考状元,做大官,所有的大戏里都是这样演的,我真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漂亮状元吗?从小,老人大人都在讲,死刨那一亩三分地饿不死胀不饱,读书考大学是我们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考上大学就完全不同了,城市户口,吃牌价米,做城里人,不管旱涝,不管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什么都是政府管的。
最有名的故事还是在大坡:男孩自幼丧父,阿妈有病,做不了重活,只能给人农忙时带带孩子、缝缝旧衣,勉强挣个口粮。那个男孩子从小到大读书没有出过一分钱,都是老师出的。他读完初三要回来耕田,他阿妈气得当着他的面拿着绳子要上吊,后来他特别争气,考上了大学,出来在省城工作,将他阿妈也接过去享福。据说考上大学时他还是光着脚没有鞋子,裤子后面打了四五个补丁,还是老师们给他合钱买了鞋子、裤子,送他去坐车读大学的。我也知道,他的班主任就是外公,高中三年他都是在外公那里合伙吃饭的,外公不要过他一分钱,据说大坡人去省城看他,他还问起高老师近况。这个故事不仅我们几个村子的人经常说,外公也经常说——就我来他们家这半个多月,他已经给我念了无数遍,比唐诗还多。
“阿原,以后你也会是状元的!”小娟说。
我从故事中惊醒过来,手中的山捻子差点散落地上。
“好好吃,吃了我的山捻子,包你做状元,哈哈。”她端着洗好的衣服跑回去了。
我吃了她的山捻子,太甜了,不知不觉全部山捻子一颗颗都进了肚子。状元还没有做成,倒是肚子像石头一样硬硬的,几天没有拉出屎,外婆让我撅起**用竹片一点一点抠出来的。世良他们在一旁笑得半死。“看你以后还敢吃山捻子不?”外婆骂道。
只要是小娟摘的,我还吃!但是也不希望她去摘,太远了,她的脚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