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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夜半钟声到客船

凤栖昆仑 | 作者:萧逸 | 更新时间:2017-05-01 01:5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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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昆仑不是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他却并没有付诸行动非但如此甚至于他表情一派轻松不时笑脸常开。

  身上的穴道不曾解开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还不曾见过对方那个奇异的脑人物——飘香楼主人柳蝶衣。

  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翩翩风流的名士型人物?抑或绵密精严、高秀逸的一个剑士?

  自负狂傲、目高于顶的一个狂客?抑或虚怀若谷、深不可测的隐者?

  一个粗线条的赳赳武者?抑或言必孔孟的一介腐儒酸丁?

  还是一个不过尔尔的平凡人物?

  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会去想到这些。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船行一路虽只是两岸芦白惟知秋事已深。江山如画时见雁点秋容。

  那日水上一战之后再没有突事故。

  整整三日夜便这般度过橹声欸乃浪花片片夜来风雨时有落叶满船。闲来倚船未始没有落宽的感伤但闻琵琶玉人高歌也只能随遇而安。

  三天以来时美娇再也没有出现便是她身边的两个爱婢无音、无言也只是每日侍奉餐饮琐碎事的必要一现而已。

  对于简昆仑大家都似乎非常放心好像认定了他不会逃走如是他所居住的那间舱房非但窗扇常启连门扉也破格不再下锁偶尔兴来即使到外面舱板上走走也不致就惊动了什么人。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面的现象而已真实的情况又将如何?却是费人思忖。

  静中无聊简昆仑也曾把船上的几个人想来解闷不可置疑飞花堂主时美娇剑术武功、聪明才智俱为一流人既有情却不以情用事端的是个厉害已极的角色。即以其手下的海客刘青、玉弹金弓马福全两位副堂主而论也无不深邃精谨难以度测。其它众人不必多论只是这三个人在船上便足以令他心存警戒不生妄想了。

  无论如何以飞花堂主时美娇为的这次出行规模颇隆目的应该不只一宗。如果说仅仅只是为了简昆仑一个人未免小题大做。玉剑书生崔平的死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简昆仑既然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接下来的下个步骤又将如何?很可能他们对永历帝仍不死心只是这件事却是一时急不来的。

  简昆仑虽然未经证实但是仅凭直觉即可判定永历帝不在这艘船上甚至于还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这一点确使他为之暗中庆幸。

  是不是便是因为如此时美娇等一行的任务便自完成了?抑或另有行动?

  这些事却也引起了他的好奇暗中留下了仔细。

  静静的水面甚至于连个波纹都没有了。也只有大船经过时带起来汹涌的怒涛搅碎了一天的宁静。

  风不徐不疾天不冷不热。

  四下里环境美不胜收凭栏顾盼只见岸上红叶状若红海陌上野菊无尽芳菲衬以镜面儿也似的宁阔江水两相映照简直像是梦境中的琉璃世界便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也无以过之。

  黄昏的太阳渲染着野渡枫林那么大片大片的醉人胭脂红……

  看着看着简昆仑亦不禁为之赞叹了一声:“妙啊!”

  却不知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常闻滇境风光绝佳较之桂省亦不为差只不知眼前来到哪里?船行多日未免有些闷眼看着这等风光绝妙之境恨不能停下船来上岸玩上一趟才叫过瘾。

  心里方自动念却已感觉出船果然慢了。

  前行不远来到了一个岔口。眼前双峰对峙水面变狭落红缤纷里这艘大船拐了个大弯儿岔进到右边疑是乱红叠嶂的水面便自缓缓向岸上靠近随即停了下来。

  简昆仑这才现眼前百十丈方圆的水面原是大江的一个岔流前道没有出路只是一湾静水而已。

  静静的浅水岸边早已为落红片片的枫叶所布满一行黑白天鹅猛可里扇翅踏波飞起猝然间使人感受到自然与生命的结合。惟其如此才是活泼生动的两者缺其一便为不美。简昆仑所看见的只是岸的另一面却能感觉出大船的泊岸以至于完全静止。

  他却也注意到另外随行的四艘大船并不曾跟进来仍自继续前行。这样便不啻说明自己所乘坐这艘船的脱群而出当是另有行动与任务了。

  这么大的船人这么多竟然听不见一点点声音仿佛所有人都睡着了抑或是也同简昆仑一样沉醉于眼前世外桃源的旖旎风光!

  很久很久才感觉出有了人声!

  有人在说话、走动……

  船身微微的在晃动透过清晰的那种叩击声音声声由顶上踏过简昆仑立刻警觉到那是马蹄的声音原来有人把牲口牵向岸上。紧接着他甚至于连牲口的响鼻声音也听见了。

  滨岸红叶丛里有人策马疾行而去。

  一个披着蓝色缎质长披风的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另一匹却是无人乘坐的空骑极快的一霎已消逝于岸上枫叶丛里。虽然如此却逃不过简昆仑那双锐利的眼睛甚至于马上那个披着蓝色披风的人也无所遁形。

  海客刘青!

  此人身任飞花堂的副堂主在万花飘香一门之中职高位尊素日一呼百喏差不多的事情简直无需他自己偏劳只消吩咐一声尽可交由手下人代劳是以眼前这次行动显然具有非常意义颇为令人玩味。

  其实不难猜测。由对方空着的那匹坐马上简昆仑立刻猜测出海客刘青此次的行动多半是在接一个什么人。这个人当非一般寻常人等多半是身尊位隆否则也就无需像海客刘青这等角色亲自出动。

  一个念头闪电似地现自脑海“莫非是永历皇帝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

  这个突然的念头使得他大大一惊顿时为之不安起来左思右想怎么也无能释怀。

  想想看却也并非绝无可能永历帝虽有李定国将军的勤王大军就近保护可是万花飘香一面皆是神出鬼没的高人能手夜行出入倏忽来去即使将之生擒也不稀奇。

  对此那一天玉剑书生崔平曾有详尽分析万花飘香的总舵把子:飘香楼主柳蝶衣之所以动有此念显然极有深心永历帝一旦落在了他的手里为其利用天下各路英豪在是非黑白未察之前只怕尽皆为其所愚听其使唤形成挟天子令诸侯的局面事情便不妙矣。

  只是简昆仑却又能如何?

  想想一筹莫展也只能静以观变再图后策了往后时刻时闻笑语。脚步声甚是频繁一路在船上闷了多天似乎这一霎才得获准登岸自是皆大欢喜。

  简昆仑正不知是否也应下去走走!却听得房门轻叩接着启开无音走了进来。

  “堂主有请!”

  说了这句话便自退了出去。

  简昆仑心里微惊那日一见之后已与时美娇未再谋面忽然相召却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却也不容多思随即走出船舱。

  无音杏眼向两侧微微一瞟笑道:“在房里待了好几天还不够?想不想出来透透气儿?”

  简昆仑正要说话无音却以指按唇轻轻嘘了一声止住了他的开口即见一个人由后面舱房开门步出循梯而上。

  无音拿眼睛眯着他一直待他离开之后才自含笑道:“多听少讲包你不吃亏走吧。”

  简昆仑听她这么说干脆一言不即同着她循级而上向舱面步出。

  这是条少见的宽敞大船连同最下层的浆橹操作大间共有三层如果连舱面的一层也算上便是有四层之多。每一层分设舱房数间俨然一艘楼船。

  眼前无音带着简昆仑一直来到了舱面却见岸、船之间竟然搭有一座宽敞扶梯。

  简昆仑同着无音循梯而下一直来到了岸上。原来船身过于高大如此一来可以不必施展轻功即能方便上下。

  只是万花飘香一干帮众鲜有不擅武功者此次随同时美娇而来诸人更是个中佼佼两丈来高的船身纵身可及即使轻功欠佳亦有绳梯可攀想来是为了方便骑马便不禁使他想到了方才所见却也不便向无音开口询问。

  眼前同着无音穿过了稀疏的一片枫林来到了右侧弯出的一个盘口几株老梅虽不到开花时节却已黄叶落尽秃木苍劲古意盎然。

  却在这里摆设着一张小小方几设有香茗主人时美娇已然在座。

  一袭绿色及地长裙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宝石亮片恰与上身的云字粉色珠帔搭配衬上玉肤花容真个我见犹怜。

  破例地她脸上没有系上面纱浅笑轻颦无尽春情韵致较之那一日的冷艳如霜诚然两种韵味自是有所不同。

  落座之后时美娇才自浅浅笑道:“对不起让你在舱里闷了几天特地请你出来透透气这里风景不错大可赏心幽怀。”

  说话时已是日薄西山水面上平添了几分娇媚万紫千红粼粼莹莹揉碎在醉人的酡颜里便似饮了芳醇般那么让人着迷……

  奉上了一盏香茗无言悄悄退后与无音并立于时美娇身后宛若一双璧人。

  “我们在这里可能有一会耽搁等一位朋友……至迟不会过午夜便可启航更有两天的行程便可到了!”

  说到这里时美娇眼神里颇似有几分落寞的伤感。那却也只是一霎间事转瞬间便自消失。

  简昆仑虽是满心好奇却也不欲多问宁可用自己的眼睛留意观察用自己的耳朵多留意听。基本上对方佳人仍然是敌人无论她摆出一副什么样的姿态都不能消除对她应有的戒心。

  这个风华绝代举止若仙的姑娘其实也正是杀死玉剑书生崔平母子的刽子手简昆仑若非麻木不仁便无能忘怀。

  有了这层潜在的阴影简昆仑再看对方这个人便有几分自恃不致为对方美色所乘。

  “那一天与你比剑之后我曾仔细想过很可能你留了几分忠厚……”

  简昆仑心里一惊不觉向她注目而视。

  时美娇问说:“是不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在简昆仑想来对方能有此悟及实在是太奇妙了。

  时美娇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向他看着锐利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直刺向他的心里。

  “那是我事后的分析……”她微微笑着“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如果真的是这样必然是有原因的请恕我好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如果并非如此我当然也就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了!”

  简昆仑并不遁目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开始觉到对方少女极聪明对付聪明的人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极愚笨一种是比他更聪明。

  看来这两种方式今后要交叉运用如此才不致为对方所识破摸透着了她的道儿。

  时美娇含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点以后不难证实哦哦……”她说:“你的伤好些了?”

  说时那双眸子寻觅着直向对方负伤之处看来。

  简昆仑一哂说:“贵门的伤药确有奇效已经不碍事了自然姑娘手下亦有分寸要不然我早已丧命于姑娘雀翎之下。”

  时美娇笑了一声:“你是在怪我手狠心毒吧别当我听不出来……”

  轻轻一叹她接着说:“我想你也同我一样应该有此感受那就是一个人的武学境界也可以说他的剑术境界达到了一个水平之后便会十分渴望地去寻找一个能与匹敌的对手这却又是矛盾的……”

  “为什么?”

  “那是因为”时美娇说“非如此便无能证实他的存在。这个他心目中的对手如果找到了两者很难和平共处结局常常便是二者死其一或是两败俱伤如果找不着这样一个堪与匹敌的对手却又是多么遗憾他会觉得终其一生都是无聊的……”

  顿了一顿她那双眼睛更似充满了睿智的深邃微微一笑她才又接着说道:“也许便是因为这种心理的促使才至于伤了你。”

  简昆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意思也正好说明了我远非姑娘你的敌手……看来你也只好继续失望遗憾下去了。”

  “是么?”时美娇脸上笑靥不失“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以后将会证实。”

  目光微偏看向身侧的无言吩咐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陪简相公在这里吃饭你预备去吧!”

  无言领命返身身形略闪已是三丈开外再闪已近江边。船就泊在那里当中间隔着胭脂也似的一抹丹枫看来饶有奇趣。

  总似有小风徐吹引得丹叶飘零暮色残照里交织着梦幻那般的迷离……即使赳赳武夫在此陪衬里也当“雅”了更何论才子佳人!

  “姑娘何必客气!”简昆仑微微笑说“我只是阶下一囚而已难道贵门一直都是这样厚待敌人?”

  “那倒不是!”时美娇说“我们对付真正的敌人是很残酷的哦!也许残酷这两个字用得并不恰当不过我们是不会感情用事的当杀者杀当纵者纵就像那位崔先生他的死一点也不意外……”

  “哼哼……”

  简昆仑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压不住脸上横生的怒意几乎有作之势他却毕竟又忍住了。

  “崔先生即或死有应得又何至罪延其母?还有那位老家人……他的下落如何?”

  “你太单纯了……”

  说着她竟情不由己地笑了绽开的唇角一线露着编贝也似整洁的一排玉齿透过她宛似有情的一双眼睛在对方这个少年人身上转动着似乎突然才有所领悟领悟到对方少年的涉世不深。

  “崔老夫人是死在他自己儿子手里那个老家人也是自己上吊死的我们不问原因只看结果……”

  她又笑了很得意的那种微笑:“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要说到原因太复杂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简昆仑说“姑娘能否说得清楚一点?”

  “道理很简单!”时美娇说“比方说吧路边上有个乞丐年老又多病甚至于还是个残疾快死了真正惹人同情寄以无限关怀你说这个罪恶的结果又能怪谁呢!”

  被她突然的这么一问简昆仑真有些糊涂了。

  时美娇看着他神秘地微微笑着几缕散轻拂前额她伸出纤纤一根手指把它分开来。

  便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含蓄着几欲无可笔墨形容的美……乃至于简昆仑心里大大的为之动了一动便不由自主地把一双眸子移开了去。

  少顷他才把目光又回到了对方身上。

  时美娇侃侃说道:“这个乞丐的遭遇尽管可怜却是他自己找的必然是因为走上了这条乞丐的路当日种下了乞丐的因便得到了今日乞丐的果那么我们便只是可怜而已……然而这只是表面的现象深一层地去研究可就太不简单了……”

  “那时候呀”她说“你就会听到许许多多想不到的原因以至于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包括上天在内都将要为他眼前的贫穷、病疾沦为乞丐负责任他本人倒像是完全无辜的了这个论调又岂能算是公平的呢?”

  简昆仑点点头表示很有道理倒看她如何为自己所犯下的杀人罪过而辩驳。

  “所以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你必然先已种下了死的因才会得到死的果。其它都无关重要大可不予过问!”

  “所以”她虽然仍在微笑实已语重心长:“崔老夫人的死是他儿子杀死的!崔家老家人的死是他自己活不下去了!我们所看见的情形便是如此也就不必硬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栽因为这种事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是不是?”

  一片红叶冉冉自天空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绿色缀满宝石亮片的长裙上她便不自禁地用手轻轻拈起。在眼前近近地一看鼻端轻轻地一嗅……一霎间像是拾回了童年那段岁月毕竟童年与少女之间的成长是有着相当过程距离的特别是眼前的她虽然绮年玉貌正同于其它少女一样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然而她却是自己知道:这一朵盛开的鲜花却生长在满是蒺藜、荆棘里面别人也是看看最多止于欣赏而已。

  自然她心里还有更沉重的包袱也有感情的负担这些自非匆匆一见相知不深的局外人所能洞悉的了。

  简昆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苦笑了一下对方这种论调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实在不能苟同却也不便与她争执。说话时无言已转回手里提着个花式讲究的食盒会同无音着手布置把香喷喷的几式菜肴摆满几上。

  简昆仑肚子里倒是真有些饿看看几样小菜:清蒸鲈鱼、爆蟹、油焖笋、醋溜白菜瓦甑里是清香扑鼻的莼双煨汤一盘银丝花卷一瓮精米香粥。

  虽不是什么讲究菜色看来却极可口所谓秋风动莼鲈之思一霎间莼菜、鲈鱼都有了。

  主人性格无拘简昆仑也无需客套道了声:“有僭。”即行吃喝起来。

  时美娇吃了个花卷喝了碗汤便自搁下筷子简昆仑却食量惊人吃了好多。

  他尤其喜爱喝那个汤莼菜与菜都煨得甚烂汤色碧绿间以山中老菇那味儿前所未尝却是可口极了。

  时美娇见他爱喝微微含笑努了一下嘴示意身边的无言道:“为简先生添汤!”

  简昆仑摇摇头说:“够了!”

  时美娇说:“不用客气这也是我最爱喝的菜可以不吃汤却不能不喝他们都知道我这个习惯所以变着法儿每天都为我准备一碗很好的汤!”

  说话时无言已把满满一碗汤送上。

  简昆仑却之不恭接过来又自喝了。

  无言随后清理碗碟无音却服侍二人漱口、净面等最后奉以香茗。看来一切平常全然出自素习。由此看这位飞花堂的女堂主平日生活该是何等养尊处优她却不曾为此而疏忽之武术剑技的浸淫真正难能令人钦佩。

  对于她简昆仑时时地提醒自己不敢掉以轻心莫以为眼前的厚待便是友谊的表现便可松弛了内心的防守事实上对方的下一步究属如何简直讳莫如深还是未知之数。眼前的笑脸并不表示日后便不会白刃相加。

  对于时美娇固然要有此一番认识。对于自己重要的是:更要时时保持冷静!

  简昆仑再一次举目向对方打量时不自禁地心里便这么提醒着自己。

  时美娇端着细瓷碗就近唇边刚刚要喝却微微一笑:“有时候思想就是这么奇妙你信不信突然而来的感触?这意思是说我忽然感觉出来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简昆仑不禁怔了一怔。

  时美娇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脸上却保持着神秘的笑:“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对我的怀疑。是不?”

  简昆仑简直为之震惊他却尽可能不表现出来聆听之下微微一笑。

  “当然……”时美娇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忽然间兴起了这个念头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和谐的气氛里为什么?”

  简昆仑一笑说:“你很聪明。”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这个感觉完全正确?”

  “我不否认!”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基本上还是敌人!”简昆仑坐正了身子单刀直入地说:“我的生命眼前甚至于还操在你的手里虽然眼前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却不能不小心地防范!”

  “你说得很对!”她笑得很甜眨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你逃得了么?”

  “眼前当然不能!”

  “以后呢?”

  “那可就难说了!”简昆仑说“人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你一再的提醒我这句话!”时美娇说“是不是希望我对你下毒手?”

  “但是你不会的!”简昆仑说“你的任务是负责把我交给那位爱花的主人:柳蝶衣!在此之前我很安全。”

  “你应该称呼他柳先生……”时美娇仍然微笑说“或是像你前面说的叫他一声爱花的主人他最不喜欢人家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我会记住这句话!”

  时美娇点点头:“事情正是如此只是一旦你与他见面以后是不是还能活着可就不知道了。”

  “即使见了面以后我活着的机会也不会太小要不然他根本就不需要见我大可借你之手一了百了可是他却没有!”

  时美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你是个心地很细的人可是对于柳先生你切莫自信太深这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忠告。”

  简昆仑说:“那是因为他有异于常人的性情?”

  时美娇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却在他脸上转着:“你的剑法诚然可以称得上高明的了但是并不见得就高出于我很可能我还较你高出一筹你可同意?”

  简昆仑微微点了一下头一霎间心里充满了悲哀。他生性顶是要强让他自承技不如人本能上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然而那却是实在的他便只得承认。

  “你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时美娇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剑法不如我并不表示你其它方面的武功不如我恕我说一句狂妄的话就我所知当今武林剑法不要说能胜过我的人寥若晨星能在我手下走上三招两式的人也已不多你能与我相伯仲已经足以自豪……”

  简昆仑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把眼睛移向一旁。

  他忽然觉到对方少女太过聪明擅揣人意即使连心里想的也在她观察之中可得随时提防仔细。

  时美娇一双澄波眸子睇着他继续说道:“我所以这么说乃是在告诉你你我的剑法在当今天下已是一等一的杰出高手只是如果拿来与柳先生比较……”

  一霎间她脸上现出了凄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恰当……”

  “那意思是他定然高过你许多了?”

  时美娇笑了一下脸色看来似乎更凄凉。正如同简昆仑一样一个人完全否定自我的成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始终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一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来!我们到前面走走!”

  说着她随即站起来向着濒近水边的地方走过去。简昆仑不觉地也移动了脚步。

  太阳早已沉落下去只是西边天际仍然还泛着一些微微的红大群鸦雀聚集在附近几棵枫树上吱吱喳喳叫个不歇。

  鸟雀总爱在这个时候团聚树上在一天结束之前做一次离别欢聚然后各自归巢却不知竟给人以乐趣之机……捕鸟的老少二人早已伺机以待。

  那是老少二人掩身于大树之后。便在这一霎年轻的捕鸟人倏地跃身而出手里挥动着一面系有红布的长竹同时声大叫众鸟闻声而惊、张皇四散年老的捕鸟人便于这时闪身而出渔夫撒网般地飞出了手上巨网一下子网了个正着。

  众鸟啁啾彩羽缤纷像是一片云般。为数千百的鸟群随着那面大网一下子落了下来却又腾空而起已飞出百十丈外捕鸟的老少二人却是毫不惊慌只是仰空望着眼看着这片鸟云在一霎间的飞跑之后终于再次坠落不出所料地落入捕鸟人的算计之中。

  看到这里简昆仑不由微微摇一下头叹了一声。

  时美娇脸上却现出了笑靥。

  “可怜的鸟!”

  “聪明的人!”

  说话的两个人不期然目光相接表情却有微异前者见仁后者见智显示出了两种不同的胸襟抱负。

  简昆仑说:“我说可怜只为众鸟的事平白着了人的道儿丧失了性命。”

  时美娇笑着说:“谁叫它们如此慌张愚笨?这些鸟儿若是团结一致向着一个方向齐飞便能脱开捕鸟人的毒手偏偏它们计不出此死有余辜。”

  简昆仑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人心未免过毒也太狡猾。”

  时美娇笑得像一朵鲜花:“人所以异于禽兽正在于他们比其它禽兽多了一份智慧与聪明这原本就是造物者的特意安排又怪得了谁呢!”

  “姑娘的意思莫非便是聪明的人永远可以以其智慧愚弄笨者了!”

  简昆仑的眼睛有如两把利刃狠狠向着她逼视过来。

  时美娇依然面现微笑:“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哼哼你要是为此不平那可是一辈子也打不完的官司。”

  接着她眨动着一双眼睛幽幽说道:“我喜欢聪明、智慧厌恶愚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理应属于聪明人正因为愚笨便活该失掉了许多机会而没有份儿这也是上天所赐予人的不平争也争不来的。”

  简昆仑冷冷地说:“我只能同意你一半的论调智慧固然弥足珍贵为人所喜却也要看其所用如果用来嘉惠于人才是得其所处。反之祸国殃民便为人所恶令人十分痛恨的了。”

  时美娇偏过脸瞅着他微微挑动了一下黑而秀长的眉毛似笑又嗔地道:“我无意与你多争偏偏就看不惯你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哼!什么是嘉惠于人?什么又是得其所处?这可又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看法了。”

  简昆仑说:“愿闻高教!”

  “好吧!我就随便举两个例子给你听听!”她接着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筑万里长城杀人如麻够残忍够坏的了吧;隋炀帝挖运河只为一己之逞千万人流离失所够惨的了吧当时人人恨恶骂着昏君只是今天看来功价便大为不同千百年后其意义更当有甚于今日所以论人论事要看其长远不能拘于一时这便又是智慧与愚蠢所见不同了你以为呢?”

  说完她便静静地向对方看着透过她那一双澄波的眸子实在显示着她的聪颖才智。显然她不甘服输即使为争一时口舌之利也要领先对方一筹。

  简昆仑自然有所领会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

  时美娇说:“你怎么不说话?”

  简昆仑说:“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简昆仑冷冷一笑“那是因为秦始皇、隋炀帝在我眼里永远是残暴的昏君一千年如此一万年也是如此。”

  说了这几句话他便转过身子不欲再与她多说。

  时美娇呆了一呆仍然不失微笑“那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她说:“很多人的看法与你是不一样的。你虽不忿却又奈何?”

  说完这些她得意地扬了一下眉毛便沾沾自喜地笑了。

  简昆仑霍地回过身来心里不服想要顶撞她几句偏偏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看在时美娇眼里却是更为得意盈盈做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别心里不服气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就是如此聪明的人永远是占上风愚笨的人哼——对不起便只有往后面靠边站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说:“表面看来确是如此实际的情形却又不一样。姑娘当然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吧!”

  “听过!”时美娇冷冷一哂“这只是指一般小聪明的人说的真正聪明的人却不在此例!”

  说完她微微一笑斜过眼睛来瞟着他神采间更形得意。他虽然嘴里不曾明说实际上却已在显示出她是以聪明者自居了。

  简昆仑心中颇是为此不服。自幼以来他父亲教诲他皆以忠厚仁恕相勉一个心存忠厚仁恕的人其实常常也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忠厚于先便不免为人所乘如此一来往往便为人误为愚蠢实则大智若愚看来这层道理对方姑娘未必认同也就不必与她争一时口舌之胜。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环境常能造就人的不同价值观念但一个人的个性却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要想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该是一件何等不易之事。

  就像是眼前这个貌若鲜花的人任何人即使向她多看上一眼也不免便会为她美色所乘然而她实际的内涵又是如何?也许她的心与她的脸一样的美也许却大不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其间差距何能以道里计?

  眼前这个时美娇该是何等形样的一个人?

  这么想着他锋利的目光不自禁地便向着她脸上直视过去。

  无论如何她已是杀害玉剑书生崔平母子的凶手只此一端已使得自己与她无能妥协……虽然她的心可能另有可取很可能她的另一面又是如何美好然而终将无能洗刷掉她杀害崔氏母子鲜血淋漓的手印。

  这么想着简昆仑只觉得透体凉一双眼睛不自禁地由对方美丽娟秀的脸上移开来再也无能向她多看一眼。

  时美娇微微一笑正要说破他心中所想。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眼波轻转直向着远方丛林间望去!

  两骑快马并驰而过。惊鸿一瞥随即掩饰于乱红深处。

  虽然这样简昆仑却也看见了。

  非只是那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以及披有蓝色长披的人正是前此所见。便是那原本空着的坐骑上竟然也坐着一个人——一一个白皤然身着血色大氅的老人。两匹马倶是一般的快乍闻蹄声踪迹已杳观其来势正是这个方向。

  时美娇脸上神色颇有所喜看了简昆仑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无言、无音一双孪生姐妹聆听之下更不待吩咐随即动手把眼前桌椅收拾起来其时简昆仑已同着时美娇缓缓向岸边走去。

  看看已来至大船简昆仑却只是一言不。

  时美娇微微一笑:“你已经看见了?”

  简昆仑心里明白对方所指的当是那两骑人马便点头道:“看见了。”

  时美娇忽然停下了脚步奇怪地向他打量着:“你觉得奇怪么?”

  简昆仑一笑道:“天下奇怪的事情多了!”微微一顿又道:“这事又与我何干?”

  时美娇点点头说:“你果然能这么想就对了记住少管闲事否则对你是很不利的。我还有点事情船就要开了请回船去吧。”

  简昆仑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跃身上船径自走了。

  却也没有忘记临走之前的一番视察。

  此时此刻正有两名汉子将一席血红色的地毯沿着地面过道、扶梯一路向船上搭起。这番举止自非寻常。那意思其实不言而喻便是将有贵宾上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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