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御剑山庄 第十八章 乱麻九寸一两

　　过了几日，正是十月十八——柳海岚和映雪定亲的日子。wwW.由于只是定亲，柳家并没有大宴宾客。虽然如此，山庄二千多户人家，哪个不是依附柳家的？不管是柳家的旁系近亲，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凡是在山庄住着，平日里尚且想方设法想要跟柳家拉上关系，这会子更是挤破了头的往柳家送礼，东西两院的师兄弟们忙得焦头烂额，又要查点名册，记录礼品，又要带人巡视院子，防止歹人混入，又要监管修葺房屋，粉刷油漆，又要迎送宾客……也顾不上打架的事情了。

　　既然是二少爷定亲，大伙儿不管乐意不乐意，也都准备了礼物，有送玉镯子的，有送金钗的，也有送胭脂香粉的，等等不一而足。叶千寻托李海雄代送了个小黑盒子，用封贴封了，上面写着“四小姐亲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李海雄等知道他心里难受，便由得他出去散心，料想西院的人替他们主子操持，比东院更忙了十倍，是没空出去的。

　　叶千寻走出柳家，信步来到街上。柳家村笔直的一条中心大街，东西有七八丈宽，南北有三里多长，清一色的水磨青石板铺成，两侧酒楼店铺林立。

　　平日里若无庄主的谕令，御剑山庄的庄门一直是大开的，到晚间才关闭，毕竟庄里住着将近万人，庄门不能总关着。山庄向来以富庶著称，号曰“小苏杭”，附近几十里地的人都来做买卖，街上捏糖人的，卖糖葫芦的，看相的算命的，打把势卖艺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山庄人口虽不满万，但平日庄子里却常有两三万人，估计灌县县城的集市也没这么热闹。

　　叶千寻沿街走走看看，他出身山村穷苦人家，哪里见过这许多新奇的玩意？只觉这也新奇，那也有趣，一路意兴盎然的看下来，心里怅然之意也渐渐消散。

　　摸了摸口袋，前天刚从账房领的五两月钱还在，加上上个月的，怀里一共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在柳家当然不值一晒，但对于普通三口之家，却足可使他们有鱼有肉有新衣，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度过一年了，叶千寻那些年没日没夜的干活，省吃俭用攒了好几年，也只存下两吊钱，还被埋在阳虚山废墟里了。

　　叶千寻一边沿街漫逛，心里一边暗自思量：这些日子光吃大师兄他们的了，虽然他们并不计较这个，但我却不能装聋作哑，心安理得，怎么也得回请他们一次，十两银子请大伙儿吃一顿恐怕是不够的——哪次大师兄请客不是几十上百两？不如买些时鲜水果吧，无论如何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叶千寻随走随买，不一会便买了一大堆柑橘，苹果，梨子等新鲜水果，又买了个大网兜背在身上，这许多东西才花了不到两钱银子，这还是他尽捡最大最贵的买。

　　正在漫无目的的瞎逛，前面忽然现出个大广场，人山人海的更是热闹，原来他已走到关帝庙。时人极为敬重关帝，今天虽不是正节，善男信女还是极多，求神问卜，仰求吉凶，甚至探问姻缘，祈求生子，什么样的都有。关帝被世人称为武圣，吉凶之事或许能管，但姻缘生子似乎跟关帝爷并无必然联系，也不知道他有没闲心管这事。历朝历代，但凡居山之侧，海之滨的百姓大多信神，且极为虔诚，叶千寻虽不甚信，但想想拜总比不拜的好，再说关帝爷义薄云天，神威凛凛，拜下总是应该的，便向里面走去。

　　刚到庙门，只见旁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者有之，摇头苦笑者有之，横眉冷对者有之，又有人道：“莫不是这和尚穷疯了不成？”“什么穷疯了，我看他是饿疯啦！”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叶千寻甚是奇怪，暗运真气于臂，轻轻分开人群挤了进去，但见一个三十来岁胖大的和尚斜躺在地上，前面铺着一领黑乎乎满是油垢补丁的袈裟，上面摆了几捆乱麻绳，身上的僧衣破破烂烂的，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双脚**着长满了脓疮，不时有脓水流出。他眯缝着眼睛，两手抱着一大块骨头啃得正欢，那骨头便似一个小钵盂一般，被他啃得闪亮亮白花花的，也不知道啃了多少天，别说肉就连油星儿也不见一丝。旁边立有一根五尺高的白幡，这和尚如此肮脏，那幡却纤尘不染，犹如三春白雪，直要映出人的影子来，上面写着几行大字：乱麻三斤，每寸九两。修得金身，渡尔成佛。

　　叶千寻心底暗笑，难怪众人是如此表情，这团脏乎乎的乱麻连九个铜板也不值，大和尚简直疯了，一寸麻绳竟要人九两银子！真要这么卖法，三斤麻绳足可以铸座纯金佛像了。只是人人知道他是在胡言乱语，谁又会这么傻，拿白花花的银子换脏乎乎的乱麻呢？

　　叶千寻本想转身离开，心里忽然一动，只觉这和尚甚是凄惨。他出身贫贱，深知这饥肠辘辘的滋味难熬，饿的极了，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这和尚疯疯癫癫的，看他那样子，那硬邦邦毫无油花的骨头又有何用？大概也不知道饿了多少顿，连眼睛也饿得睁不开了。

　　叶千寻忆起那年自己饿的两眼昏花，恨不能抱着门框也啃一口的往事，忽起同病相怜之感，心道：自己在柳家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要银子又有何用？便笑道：“大和尚，我买你一寸麻绳。”说着把九两银子放在他袈裟上。旁观众人顿时愣住，有人低声道：“天哪，真有这么傻得，拿银子换麻绳啊！”叶千寻只作没听见，且不理他。

　　那和尚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笑道：“小施主，机会难得，你不多买些么？”叶千寻摇摇头，歉然道：“我倒是想多买，可惜钱只够买一寸的。”

　　那和尚摇摇头，喃喃道：“可惜啊，可惜……”伸指在麻绳上一量，掐了一寸麻绳，往叶千寻面前一抛，叶千寻接住了，随手揣在怀里，正色诚恳道：“今日有缘得见大师，小子甚感荣幸，想请大师屈尊移步，奉请水酒一杯，不知大师肯赏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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