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夏花之绚烂（一）

　　这个冬天过得漫长而混乱，好在之后压力重重的考试周让我们都忙得无暇顾及其它。再见到蒋以辰，我们刚从最后一科考试的考场出来，他斜倚在走廊上等人，斜阳轻薄的光笼着他的侧脸，自然卷的头发也镀了一道夕光。他微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想来这场考试他发挥得不错。

　　其实再见面，小a与蒋以辰的相处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尴尬，甚至比之前更聊得欢。我们三个人就站在教室大门前聊得不亦悦乎，直到其中一个监考老师出来示意我们噤声，我们才嬉笑着走远了些。

　　东三教学楼的背后是一片不大的人工湖，已经是深冬了，风过处吹起一圈圈的涟漪，湖水在冷淡的夕阳下轻轻晃动，泛起温润的湖光，湖面上犹残留有夏荷，只是荷茎枯了，荷叶也已经缩成一团，在寒风中犹自飘零，这光景既破败又蕴含生命，已经能预见来年夏天的荷花塘里一定会开出一大朵一大朵的繁荣昌盛的花。一如他们的心境，看着他们的笑脸，我也笑了，跟着时间一起茁壮成长的不止是年龄和身体，还有心智。

　　回程汽车的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乡音，我忽然生起倦鸟归巢的情绪，心情放松，笑容也多了。医科大难得同我们学校一起放假，卫海和阿墨隔着一条走道聊天，我安心的将头枕着窗沿，耳边是熟悉的旋律，嘈嘈杂杂应接不暇，虽然二十几年的生命中，有大半时间听不到这样的腔调，但几乎第一时间就能明白每一句的意思，不需要在脑中翻译成普通话，那是心里最深处的乡音。

　　车外正在飘着小雪，稀稀疏疏像是春雨，许是刚起头，地上只是湿了一层，连路边的草叶上都没有落雪的痕迹。天很低，泼墨一般的团云层层叠叠铺满天际，远远的山林中偶尔飞出一两只麻雀之类的小鸟，低低的挨着地面飞。车开得很缓，人声也渐渐落下去，我不禁觉得疲乏，合上眼意识又格外清晰，断断续续的想着昨晚文浩的话。

　　那时吃了晚饭，和文浩在学生街闲逛，街上有很多女装店，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绚丽而廉价的服装，店里外放的音响开得很大，流行歌曲的音质有些沙哑。人很多，捱着挤着逛街，往店里瞥一眼都能看见从试衣间走出来的女生，穿着新衣在镜子前左转右转。文浩手里捧着被我喝了一半的奶茶，他从来不在路上吃东西，嫌不卫生，硬被我塞了奶茶过去，扔不得又喝不得，只好拿眼横我，样子格外滑稽，我看得好笑，就是不肯伸手接过来。他妥协的拿着，拉过我的手突然说：“寒假我去你家好不好？”“不要！”我坚决的冲口而出。文浩闻言皱了皱眉，拉着我的手不禁一滞。我晃过神来，斜眼看向别处，街上仍旧热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此时看在眼里却是繁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下意识的拒绝，毫无余地，我明明还信誓旦旦的发誓要嫁的人是文浩。我支支吾吾的解释：“我是说，车票可能已经卖光了。”文浩轻笑出声，伸手揉我的头发：“我逗你的。”我嘿嘿笑起来，但掩不住心里的不确定。文浩没容我多想，牵了我一路逛下去，说旁的话把这事混过去。

　　此时身体昏昏沉沉，头脑却越想得清晰，来来回回的想，连彼此的语调都记得清楚。我烦躁的甩了甩头，阿墨歪了身子过来问：“怎么了你？”我垂下眼睑，将昨天的事说给阿墨听，阿墨一听完就兴奋的说：“你傻啊！带回家这事不就定了吗？你能遇见几个文浩？阿姨虽然平常说不准你谈恋爱，但她巴不得你带一个回去她瞧瞧呢！让她过过丈母娘的新鲜瘾，我妈也这样，她们这群中年妇女没事都在比对呢！想阿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都生你了，要不是读书耽误了，你能还在烦谈恋爱的事？”我被阿墨的头头是道逗得直乐，她不禁横我一眼，板着脸说：“跟你说正经的。”卫海估计在旁边听得也挺入神，此时也笑：“是啊，你得给你弟起带头作用，他那边指不定怎么怨你！”我反驳：“有嘴说我！你们怎么不带回家？”卫海得意：“我妈早就认定小涵是她儿媳妇了。”阿墨也说：“要不是于俊熙去实习，就捎上他了。”

　　我正要说话，猛然车身一抖，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差点没被我摔出去，我不禁小声嘟囔了一声。随即车上一阵喧哗，司机也没顾上回头看，直接下车检查，几分钟后上来说：“车陷在泥坑了，男人们下来搭把手？”这段正在修路，遇到下雨下雪，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已经有人自觉起身下去帮忙，卫海也下去帮忙，我和阿墨也携手下车，外面风寒露重，我们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盯着他们忙活。司机见大家陆续都下车，索性客气的让我们走远一些，好在离修好的路段也不过十几步的路程，大家予人方便也予已方便，相互照应着走出来。

　　不过多久车就开过来了，大家经过这一段，竟相互客气起来，有序的上车，司机一路又缓慢的开过去。我们三在车外被冻了一阵，回到车上只顾牙齿瑟瑟的打架，早忘了前事，缓过来时又开始抱怨修路队。

　　今年的寒假显得很冷清，阿俟只有七天的年假，小叔一家是在小婶娘家过年，这三四年他们都是在老家过旧年，睿瀚的童言无忌常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如今没见到他却是不习惯，奶奶一天总要问上七八回：“你小叔他们什么时候到啊？”奶奶最近头脑常常昏乱，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症的前症，药物只能治标，好在并不严重，只记不清琐事，日常的生活倒没太妨碍。老妈难得不急躁，回回都耐着性子的解释。

　　正月里常常有酒宴，老爸时常不着家，阿俟也有了自己的应酬，推不开每次都喝得晕晕乎乎。家里时常就只有我们三个女人和乐乐。饭桌上奶奶见到可乐鸡翅，又想起睿瀚，于是不厌其烦的问：“你小叔他们什么时候到啊？”老妈叹气：“妈，他们今年在小宁家过年。”奶奶恍然大悟：“哦，不回家啊！”三人默默吃饭，我觉得冷清，顿了顿，口里含着饭含糊的说：“奶奶，妈，我交男朋友了。”我尽量轻声，耳尖的老妈还是听到了，放下碗筷笑着问：“嗨，这是好事啊！妈，阿不处对象了！阿不，人叫什么？住哪啊？多大了今年？”老妈这一问我反倒镇定了，吞了饭一一回答了老妈。老妈迟疑了一阵：“有点远了。”奶奶也精神了不少，直说：“什么孩子啊？怎么不带回家让奶奶瞧瞧？”我突然觉得自己撞枪口上了，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匆匆忙忙吃了饭回房间，老妈和奶奶却还在饭桌上说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