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苦都愿意 | 作者:甄幻 | 更新时间:2016-12-17 15:5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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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挑我毛病!」身着戏服的尹梵心气呼呼地冲到台下。「人家舞台总监时傲都没说话了,你嫌什么嫌!」
「他的眼睛根本就长在腋下,说的话能听吗?」应御风狠瞪时傲一眼,示意他最闭尊口,免得遭受池鱼之殃。「谁信他谁就是白痴。」
「刚愎自用!」她立刻以一针见血的指责杀向他。
「对对对,说得好!」时傲连忙附和帮腔,以雪先前遭人侮辱之耻。冲着前面那几句污蔑名声的劣级评语,他时傲要是没敲下七位数的媒人红包,他就不姓……不,他就暗中搞破坏,让他们小两口过个痛不欲生的蜜月!
「我是求好心切。」应御风顺口改掉她难以入耳的形容词,再送时傲一记白眼,示意他应该赶快消失,以免成为年度最佳炮灰代言人。
「心胸狭窄!」这句话她藏在心里很久了,只是没机会告诉他。
「那是慢工出细活。」他的脸色也阴了下来。舞剧是他的生活重心,更是心血结晶,细心琢磨每一幕场景有什么不对?那不但是对自己交代,更是对观众负责。
「公报私仇!」他的理由还真多,她说一句他就顶一句,连反省都没有!
「妳终于说到重点了。」应御风双臂环胸,一脸高深莫测。「好,就让大家来评评理。保罗,你觉得『仙衣』刚才的表现如何?」
「嗯……怪怪的。」被点名答询的保罗迟疑了好半晌,最后仍坦言直述。
「赛门?」他再换一名市调人员。
「看起来不太自然。」不愧身为美利坚人,对事不对人,毫不犹疑。
「查德呢?」应御风以下巴努向另一名高大的白种人。要这发言是有原因的,打从尹梵心入团之后,查德就爱黏在她身边东拉西扯,相信由他说出的批评最能入她的耳。
「呃,是有些不大对劲。」查德对尹梵心摊摊手,一脸无奈。
「妳认为还需要继续征求民意吗?」应御风有点同情她的惊愕失措,故而决定暂时停止戳伤她自信心的行动。
「我……」她深吸一口气,紧咬贝齿。「当初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演戏嘛!」
「不会可以学。」应御风拉着尹梵心坐在舞台的冰凉地板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过来,告诉我妳对『仙衣』的想法。」
「我在台上只有十几分钟,有必要这么吹毛求疵吗?」她仍提不起精神,只顾着以指尖在地面上无意识地乱画,没心情搭理他。
「妳以为我会容许瑕疵出现在我的作品当中?」应御风挑高了眉,锐利的眸光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认真程度。「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是我行事的原则,还没申请专利,欢迎盗用。」
「偏执狂。」她抬起眼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废话少说,揣摩角色才是正事。」他弯起食指,在她头顶留下一颗小爆栗。
「是你要我说的,别怪我用词难听。」尹梵心一手抚着伤处,一手握紧拳头,脸颊也气红了。「在我看来,『仙衣』根本是个超级白痴,天底下最蠢的女人非她莫属。」
「怎么说?」总算让她回到重点问题上了,不容易呀。
「还怎么说?为了一个低级的爱情骗子而香消玉殒还算不上痴蠢吗?」她冷冰冰地盯住他,咄咄逼人地吐出鄙语。「总而言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难怪妳演不出『仙衣』的感觉!」应御风失笑地看着她,连连叹息。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百分之百的肯定一件事──齐硕文与她之间必然仅维持着纯友谊的关系,否则她的爱情观不该如此黑白分明、铁面无私。
「有本事自己去演!」尹梵心被他带有歧视意味的评论给惹毛了。
故事是这样的,「仙衣」是掌管白日的光明女神,而「夜魅」仅是撒旦身旁的一名部属,两人相恋的起因竟是由于「夜魅」为求得黑暗势力,而听从撒旦的指示,以多情男子之姿出现于「仙衣」面前,并以各种方式追求女神,进而乘机将她绑回地心作为奉献的祭品,好让撒旦吸取精气。
然而「夜魅」却在攫获「仙衣」之后起了叛离之心,决定背叛撒旦,并将「仙衣」的精气据为己有,且在眼见她日渐憔悴神伤时狠心挥袖离去,满脑子只顾扩充势力,所有心思都投注在与撒旦掠夺争战,一心只想成为统驭夜晚的黑暗大帝。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应御风的眼光饱含趣意。「该不是时傲没告诉妳结局如何吧?」
「用头发想都知道结局有多凄惨,说不说都一样啦!」尹梵心的口吻愈来愈愠恼。
这也是她排斥这出戏码的原因之。普天之下,不分时代、不论国情,女人的地位始终低于男人已是不争的事实,无力为女性同胞争取平等地位倒也罢了,但也犯不着将胳臂往外弯,净做些开倒车的蠢事。
「小笨蛋,先把前因后果看清楚再说,别老在背后偷骂人。」应御风笑意盎然的模样简直坏透了。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人了,每次都心口如一地同步发声,教人想摸不清她的心思都难。
「那种悲惨的东西我没兴趣。」才看前半段她就已经泪眼汪汪了,再往后头看下去还得了,不把眼睛哭肿才怪。
「追求一种现代人不敢尝试的单纯爱恋,不求回报,一心为爱往前飞,哪怕是飞蛾扑火亦无怨无悔。」应御风靠过去拥住她的纤腰,深黑的眼瞳里有着动情的光芒。「这便是我选择『魔祭』作为十年代表作的原因,妳懂吗?」
尹梵心一脸茫然,紧拧柳眉轻。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如此没头没尾的爱情哲理谁听得懂?
「那么妳一定也不肯相信最后一幕是『夜魅』抱着『仙衣』的尸身跳下绝崖,同生共死,对不对?」他炯炯晶亮的瞳仁正牢牢地盯住她。
「骗人!像他那种薄情寡义的恶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开千方百计夺来的权势,而为了一个仅用来作为夺权工具的女子而死!」她狠瞪回去,抵死不肯相信。
「答案很简单。」应御风伸手捏了捏她细致的鼻尖。
「说呀!」尹梵心皱着眉头,勉强忍下拍掉他手的冲动。
「妳看不出来?」他用力憋住笑,免得被乱拳扁晕。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她开始不耐烦了。怪了,他什么时候染上了齐硕文专有的怪毛病?每件事总爱东拉西扯的一通,非要惹得她发火才肯老实招出来,有够惹人厌。
「唉,孔老夫子说得果然一点也不错──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他表面上虽是一脸哀怨惋惜,可眼底眉梢全是隐隐笑意,分明逮着她好玩。
「不说拉倒,希罕!」尹梵心猛然跳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我要去吃炸鸡大餐了,莎哟娜啦,Bye-Bye!」
「妳敢!」应御风恶狠狠地瞪住足足矮他半颗头的小女生。
「笑死人了,我现在才四十五公斤而已,为什么不敢?」她嘴硬得很,决心不肯吃亏忍气。
「请问那堆炸鸡掉进妳的肚皮之后,妳还能维持在四十五公斤吗?」他冷笑两声,而后对她放声大吼。
「吃完再减就好了,你凶什么凶?」尹梵心不畏恶势力地吼回去。说来好笑,她的气势竟然比他还强,彷佛提出无理要求的人是他。
「万一减不下来呢?」应御风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先生,你是杞人投胎的啊?啰唆死了!」她火大地提高嗓门,口气冷冽而不满,那副凶巴巴的模样活像母夜叉。
「妳懂不懂什么叫作未雨绸缪?笨蛋!」根本是无理取闹!卡路里若是那么容易解决、消灭的物质,那些塑身减肥中心还赚什么鬼钱?蠢。
「大不了任你宰割嘛,了不起呀!」她非常得寸进超完全忘了自己正身染重度应氏过敏症。「凶凶凶,就会欺侮孤家寡人!」
「算了,看在今天星期五的份上,懒得跟妳计较。」他冷傲地撇开脸,打算呜金收兵。为了这一点小事吵架,赢了颜面亦无光彩,何必呢。
可偏偏有人不识时务,好似吵上了瘾,仍然停不下恶言滔滔。
「星期五又怎样?你阿妈过生日?」尹梵心的食指戳上他的胸膛。「理亏吵输人就算了,那么多借口。」
「妳到底要不要吃炸鸡?」应御风高深莫测地睥睨她一眼,尔后往反方向踱去。
「不要你管。」苹果般粉润的脸蛋此刻涨得红通通的,分明正在赌气。臭人,就会挑她的毛病,早八百年前就说过她不会演戏了,谁说勤一定能补拙?她就是朽木不行呀!
「是妳违约在先,不能怪我。」他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刚巧与跟在他后头的尹梵心撞在一起,让他轻易地将她逮个正着。
「奇了,我什么时候跟你签过约?」她的心以违反正常的频率乱跳,但嘴上仍要逞强争面子。
「妳今天真的好吵。」不待她发问完毕,应御风已送上霸气的唇瓣,牢牢地覆上她的,藉此掩盖一切嘈杂语音。他的手指流连在她柔嫩的肌肤上,以轻缓带有韵律的力道抚揉着,像柔情的催眠、最美的蛊惑……
随着他的动作,她的心也跟着起来。虽然明知他不善表达内心深处的情绪,却依然时常气他的粗鲁莽撞,一点都不懂得体贴他人,每每一意孤行,惹得团员们个个敢怒不敢言。要不是最终总是有个圆满的结局,证明他的才华的确在众人之上,只怕「迎耀」早在八百年前就成了一人舞坊。
只有在躯体亲近相贴的时候,她才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温柔,如情人般的呵护,而不必担忧他怒气突然勃发,或是自己做错事,这种感觉真好……
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已经言明他俩之间仅存公事关系、同事之谊吗?他怎会又突然对她起了色心?
「你……」尹梵心使劲地推开他,并尽可能不让他瞧见自己满面的赧色。「你说过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
「是妳不遵守约定,故意勾引我。」他脸上笑意加深,眼里有火花在迸射,闪烁而明亮。
「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无助地侧开嫣红粉颊,以避免再次遭人采撷芯蕊。
流言不愧是流言,果然全都是假的!查德那个大骗子,满口谎话!还说什么应御风一向最忌讳陌生女子近身,其实他根本乐在其中,流连忘返!
「我们现在不是站在舞台上吗?」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天底下威力最强的情蛊,在她耳畔轻声呢喃着,令人浑身燥热难安。
「可……可是……」目光和他直视她的眼神交接时,尹梵心觉得自己似乎接收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讯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
老天,现在才想起约定的内容会不会太晚了?
「想起来了吧。」应御风的脸更凑近了些,炯亮的黑眸亦熠熠闪动。「可是什么?」
「可是刚才明明没在排练哪!」她嘟起红艳诱人的嘴唇替自己抱屈。
「对,刚刚只是讨论角色关系与剧情,跟排练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耐心地解释着,但面上的笑容却倏然变了质,似有一分窃喜、两分神秘与七分的得意兮兮。
「没错没错,你说得对极了。」尹梵心连忙点头同意。
「所以妳应该信任我,对不对?」他又靠了上去,贴着她的嘴唇轻喃。
「呃……对。」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点个头应该没事吧?
「那好。」应御风拉起她的手步下舞台。
「去哪里?」尹梵心狐疑地抬眼瞄他。她的「宿舍」在三楼,就算要出门用餐,也该让人换件衣服,总不能让她穿着一身戏服出门吧?
「放心,不会把妳卖掉的。」在送她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他才慢吞吞地答话。
哎,真是败给她了。这个迟钝兼没大脑的小笨蛋,在美国住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竟然还搞不清楚星期五的意义──
狂欢的周末,就是从星期五的夜晚开始!
墨西哥肯康
艳阳当空照,既耀目又刺眼,只要站在阳光下晒个五分钟,皮肤就会立刻发红刺痒。但不知是否适逢周末之故,海滩上依旧人潮如炽,一个个草篷搭成的冰凉饮料贩卖处更挤满了人。
「该说他是莽撞冲动还售察力敏锐?」坐在吧台边的一个俏女郎压低了嗓音,俏声问向身边的男伴,但平淡无起伏的语调却无从听出是褒或贬。
「我没意见。」男子举杯啜饮冰凉的醇酒,声调比俏女郎低冷许多,态度更无所谓。
「你是不在乎『他』,还是不在乎这项任务?」俏女郎声调微微提高了几度,显然是被男子冷淡的态度触发了她接连数天来积郁的不满。
「随妳怎么说。」他站起身,并将如鹰隼的锐利蓝眸迎向阳光,微微瞇起,彷佛只对刺眼的阳光有兴趣。「目标移动位置了,走吧。」
「追踪目标物是你的任务,与我无关。」她的语调虽然多了点情绪,然而却仍以负面居多。
俏女郎无视男子抛来的警告冷眼,再向酒保点了一杯淡酒。
骸他未免太嚣张猖狂了些,他们两人隶属于不同的单位,职级平等,没必要让外人爬到自己头上来──何况他分明是以性别作为分野,更令她鄙夷不齿。
「现在不是闹意气的时候。」男子蹙眉,口气不耐。「别忘了门主有多看重那女孩。」
「我可没拦着你,阻挠你执行任务。」她挑起一抹冷笑,独自玩赏手中的晶莹酒杯,眸子里却漾出狡黠的光彩。
「抱歉打扰了。」酒保轻咳两声,由吧台后向两人递出一张便条纸。「有位刚离开的客人留下这张字条,坚持要求敝店代为转达。」
男子挑高了眉头,未发一言,倒是俏女郎动作迅捷,立刻接下短笺阅读。
别跟得太紧,败兴的们。
风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行迹败露不说,还被目标物蔑视侮辱!男子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光却骤然降至零下五度,沉寂多年的心底火山亦连续猛爆十数次。不论任务执行的结果如何,此事若传回「醒石」,他铁定会被削得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你想的应该跟我一样吧?」俏女郎扬起长睫美眸,声调僵冷。
「妳不担心门主发飙?」男子蹙紧浓眉,压下心头的怒焰,伪装起理智平静的外貌。
不愧是「惊石」培养出来的精英,胆子大得可以,竟然想挑门主的心头肉!
「怕事的人还有资格留在『惊石』吗?」她冷声嘲讽。「倒是没想到『醒石』的人做事这么婆妈。」
她嘴里虽说得十分坚定,其实有点心虚。谁不知道少主在门主眼中占了极大比重,就连初涉掌门职务的真二都比不上,更何况是他们这批新上任的谏士?要是不慎弄伤了少主,别说接任,就连「十人竞技」也甭想参加!
「一切等任务完成再说。」在决定明哲保身的同时,他也回了她一记冷眼。
并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需要时间思考评估──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报仇」,才能损人利己,安然地全身而退。毕竟「醒石」的职责是搜寻情报,深谋远虑为第一专长,绝不能大意失手──第一次露出破绽犹情有可原,但第二回可就难辞其咎了。
「难道你不认为他嚣张得太过火,令人想吐?」俏女郎抬高了下巴,以相同的悍狠眼波瞄回去。
「我的看法不重要。」男子随手扔出几张绿色钞票便起身走人。「跟不跟随妳。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的任务不容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即使是我?」她的表情相当挑衅。
「没错。」他以冷厉的鹰眸盯住她,大有与之决裂的态势。
俏女郎撇了撇嘴,惯有的讥诮笑意悄悄地浮上唇畔。
「算了,看在门主的面子上,这笔帐暂且记着,改日再算。」她瞇起单凤眼,冷鄙地睨了他一眼。「但保母期一结束,可就不一定了。」
「彼此彼此。」抛下话后,男子立刻在拥挤嘈杂的人潮当中如风一般地消失。
※※※
「真是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纨裤子弟竟然也是行家。」在从机场到踏入旅馆房间的这段路程上,尹梵心不断啧啧称奇。「一般观光客到肯康来,全都住进了五星级大饭店,怎么你却窝到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地方?」
「因为我不是一般的观光客。」应御风挑高一边眉毛,不痛不痒的反问:「怎么,妳不喜欢这儿?」
「开什么玩笑!」她眼底眉间全是朗朗晴笑,暂时忘却一路上的不愉快。「去年要不是阿米哥临时有事分不开身,我早拉他过来了。」
「阿米哥?」他的眉头又挑高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的关系,询问的语调听起来似乎有些酸味。
「喂,相不相信,这地方我来过四次了哦!」她嘻嘻哈哈地跳到窗爆一把推开雪白的百叶窗,一面指点一面叨念。「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住在那家旅馆,第二次原本想住同一家的,可惜客满了,连一个房间都不剩,后来只好背着重死人的背包到处找空房,累死我也……」
「四次?这里有妳的亲人?还是『阿米哥』住在这里?」应御风勉强自己甩开无聊的嫉妒情绪,对她露出魅力无边的笑容,但是语气里仍不慎泄出一丝酸醋味。
「你说齐硕文?哈,你也太高估他了!」尹梵心冷嗤一声。「他大少爷才不屑过这种邋遢不文明的生活。那个最有兴趣的就是泡妹妹,不是玩侦探游戏。」
「妳想摸清谁的底?」他轻扬着眉,瞳眸深沉如子夜。
侦探?早该知道持有台湾护照的她不会无端窝在齐家。她脸上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他见过,就是牵马那回。不管现在她脑子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总之绝不会是好事就是了。
「这件事我只跟阿米哥提过,你是第二个。」她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悄悄地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喂,你有没有听说过『漱石门』哪?」
「妳也知道?」应御风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老头竟然敢拐他,睁眼说瞎话!然而转念一想,她若真是老头派来的暗桩说客,不该以这般的语气提起「漱石」才对。
耶?哈!尹梵心一下子笑开了,一记铁砂掌拍上他的肩,得意极了。没想到「过敏源」先生与她竟是同道中人!
「嘿,想不到你的消息也满灵通的嘛!」她暧昧兮兮地笑了。「老实告诉你好了,我在找『影魅』。」
「妳认识『影魅』?」他开始想吐血。
「当然不认识。」尹梵心抛给他一记「你是白痴」的冷眼。「我听说『漱石门』的九人谏士当中只有两个是女的,其中一个就是『影魅』。」
「那又怎么样?」老头要是知道自家底细被外人摸得那么清楚明白,肯定吐血吐得比他更凶。
这次应御风接收到的冷眼温度更低了,还贴上「你没药救」的标签。
「拜托!那么卓越过人的女中豪杰,谁不想见上一面哪!」她抿紧了唇,极其容忍地盯着他。「况且,截至目前为止,还没听说过有人敢在背后谈论『惊石』成员的外貌,很难找的,挑战性霹雳大,你懂不懂啊!」
「我就不想见。」那些黏得要死的最好滚到海角天边去,永远别来烦他。「怎么,妳连『惊石』也知道?妳有内峡」
「还不就是齐硕文嘛!」她连连呵笑数声。「齐爸爸是贩卖军火的大盘,好几回差点被好人害毙,都是『惊石』出手摆平的,当然名满天下啦!」
她的天下可真小,就只有她和那个姓齐的小子。
「恶人本该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漱石』那种乱七八糟的组织,妳还是少沾为妙。」他嘀嘀咕咕的叨念。
「你才是恶人咧!」尹梵心凶巴巴地吼。「贩卖军火一定是坏人吗?」
「难道还算是好人?」应御风没好气地咕哝着。
「废话,当然是因人而异嘛!」她更凶了,还以纤细玉指凌厉地指住他。「就算用你那颗生锈的大脑想也知道,黑道里并不见得全是淫掠盗据、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恶徒,相对的,白道当中也未必没有披着羊皮的伪君子,私下净做些丧尽天良的恶事之徒。」
「那些都是少数分子,妳怎么能以偏概全!」这回换他瞟她一记白眼。
「少数分子就不是人哪!」她的食指戳上他的胸膛。「请问黑道里的少数好人遭殃的时候,谁会对他们伸出援手?而白道里的伪君子私下作乱的时候,又有谁能将他们绳之以法,还给公众一个交代?」
「总而言之,我就是不赞成动用私刑。」他的黑眼闪过凌厉诡异的光彩。「一味使用暴力只会造成恶性循环,血腥得要命,谁沾上谁倒霉。」
「凭你?」尹梵心的口气冷冽而不屑。「人家『漱石门』才不会那么没眼光,看上像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肉脚。」
没眼光?肉脚?应御风的黑眸突然扩张成两倍大。她要是知道老头三不五时就派人来游说、哀求他回去接下掌门人的大位,不知会作何感想。
嗯,恐怕也是先吐三口鲜血,顺顺气吧。
「听起来妳似乎对『漱石门』十分推崇。」他撇撇嘴,懒洋洋地睨她一眼。「莫非妳也想在『十人竞技』参一脚?」
听闻此言,尹梵心一反先前的激动,沉默了好半晌,一语未发。
三年前从齐爸爸口中得知的「漱石门」,简直像个不真实的传说──
分支偏布全球的「漱石门」,一言以蔽之,仅能以「绝无仅有的灰色组织」来形容。
以颜色而言,灰色可一分为二,一黑一白。
以善恶为界限,灰色则是居中模糊难清的地带。
再宅既以漱石为其名,自有隐居遁世、不问尘事之意;但「漱石门」不仅插手世间紧事,其下更分有「醒石观」、「惊石观」、「忘石观」三支不同的部门。
听说「醒石」专责采清情报的真确性,是个集高科技装备、计算机渗透及易容技术等各方精英所组成的情报团。
「惊石」则是杀手组织,但与一般黑道的行事法则大不相同,并不是每回出手必得见血的残暴,主要是将黑白两道当中的不肖分子揪至阳光下,揭穿恶行。至于手段如何,没有人知道,或者该说无从得知。
「忘石」的任务只有两个字──平复,专责将「惊石」揪出的顽劣不良分子进行思想改造,务求歹人恶徒改邪归正,不使危害社会安宁。
而每十年才举办一回的「十人竞技」正是晋升谏士的唯一途径,更将由获胜的十人当中选拔出下届门主。每回皆有无数来自全球的精英极力争取入围,只是希冀能得到这份殊荣,一窥庙堂之宏伟。
这样充满传奇色彩的侠义组织,又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成立宗旨,她怎么可能不想加入?只可惜晚了好几步,根本来不及争取入围权。
「名额早满了,我只有望门兴叹、过过干瘾的份。」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酸。「要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那么想见着『影魅』的真面目?」
「听说门主夫人的位子还空着,没人坐上去哦。」应御风突然天外飞来一句。「别拚命去争那些小职务了,用嫁的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神经病!」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委屈自己去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
「谁规定门主一定得是头秃齿摇的糟老头子?」他的语调一如先前,淡淡的、冷冷的,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啦!就像世上仅存的王子一样,几乎都是非洲黑人。而我刚巧没兴趣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去赌那可怜兮兮的百分之一。」说是这么说,可她却始终舍不下一窥「漱石门」内部的心愿。
「妳总算还有点脑子。」应御风喃喃低语,彷佛只说给自己听。刚才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说出那么不可思议的话……门主?别开玩笑了,他才不会回去。
「喂,看来你似乎也满了解『漱石门』的嘛,咱们来交换情报好不好?」尹梵心蓦地漾出甜美得彷佛沁出蜜来的笑容。
「像我这种安分守己的良民怎么可能会对那种暴力组织有兴趣?别扯了。」他不自在地撇开脸。况且她的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归类于谄媚──而她从不随便浪费这般别有意义的甜笑,除非有求于人。
「别那么小气,说嘛!」她抓住他的手不放,一径撒赖。「反正天色已经黑了,出去玩太危险,不如来聊天杀时间。」
「妳今天真的很吵。」早知道就订两间房,省得听她在耳边乱叫。
「本来嘛,一个人无聊,两个人就有聊啦!」她的眼神柔媚如醉,樱唇嫣红欲滴,却又有些贼贼的……
「想都不要想!」他狠狠瞪她,口气坏极了。
她哪里是想聊天!别以为他看不出那种诡谲眼神代表的意义。这个小白痴竟然想叫他摸黑陪她出门,在这个据说「治安很乱,环境很脏」的灰黑小房子堆里乱跑,只为了找一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漱石人!
「我至少很诚实,心到口就到。」她的小脸倏地黯下来。「哪像有些人,做什么事都是强迫性的,问都不问一声,霸道得要命。」
「妳不愿意跟我来墨西哥度假?」应御风脸色一沉。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如果你事前先问过我的意见,感觉比较好嘛。」尹梵心偷偷瞥他一眼,又迅速地调开视线。真是的,他又生气了。每次都这样,就会凶她,一点点小事也生气,真是没度量。
「小骗子。」应御风硬是托起她的下颚,深深地盯住她。「我要是事先通知,妳不是先逃得不见人影,就是东拉西扯拖着不肯乖乖出门。还敢说我霸道,明明是妳个性不好。」
她个性不好?亏他有脸说!明明是他引信短,还敢数落别人!
「又没人要你忍耐!」他的指控委实太过刺耳,当场惹毛了她。「齐硕文虽然老爱欺负我,但他做事一向光明正大,跟你比起来,简直像天使一样可爱。」句中的「天使」二字拖得既长又响亮,分明有意加重语气。
「妳才怪了,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要扯上那个姓齐的?」他也恼了。天使?这算哪门子的赞美词!男人若是被女人形容成天使,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你看你看,又跟我吵,连这点小事你都不肯让我。」她眨着红了一圈的眸子瞪着他。「人家齐……算了,不跟你讲了,免得你又把乱七八糟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我哪有那么恶劣!」一股烦闷的情绪突然罩住应御风,令他坐立难安。他无奈地瞪住眼前的小女人,一脸哭笑不得。晶石上浮起的「心」字若是指她的话,他的后半辈子可就难过了。
「就有!」她咚咚咚连捶他三下。「你又吼又骂地把人家的素描本抢赚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也没见你还我!」
「开玩笑,妳又没付我儿的费用,画稿怎么能还妳?」他清清喉咙,努力挽回自己严肃的架子。
「开玩笑,你也没答应当我的儿,我为什么要付你钱?」她的气焰非常嚣张,以一式一样的句型倒打他一把。
应御风一时话塞,只能以懊恼的黑眸死瞪她。
「没话说了是吗?」尹梵心宽宏大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念在你是初犯,且看来颇有悔意,不如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嘿嘿,跟某人比起来,我大方多了吧?」
「将功……」他的语音绵软无力,彷佛随时都会瘫倒。此时不吐血,更待何时啊!
「对呀。」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来来来,把你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那些素描就算收买费,随你爱裱爱丢,我都不干涉。」
「谁理妳。」他推开身边的黏人精,换个偏远荒僻的位置。
真是不识货,也不想想那些「废纸」价值多少钱,还嫌少!上回画展不过卖出十幅画,就已足够让她躺着吃喝玩乐三年还有剩,贪心的,该知足了。
「虽然你伤了我的自尊心,但是我决定原谅你。」她马上醒过来,一点也不气馁。「快说呀,憋久了会得内伤,与其损己不利人,还不如吐出来与我分享一下嘛!」
「老实告诉妳,我对那个肮脏血腥的暴力组织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漠然得近乎冷酷,嘴角僵硬地抿成一直线。
「你……」尹梵心蓦地放开他,愁容满面。「你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漱石门』的名声?好像他们欠你八百万似的,神经病!」
岂止八百万,就算拿老头的命来抵也不够!应御风恨恨地想。
见应御风闷不吭声,尹梵心误以为他正在「扪心自省」,便在一旁好心开导。
「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在夜半时分坐上出租车,结果被载去荒山野地里杀害,任凭警察费尽心思也抓不着嫌犯,那时难道不希望有人代你出头,揪出那个丧尽天良的恶徒吗?就算你可以忍,可以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歹徒难道会安分地坐在家中,不再出外害人吗?受害的人数还会继续增加……」
「妳说够了没有?」他旋身狠瞪她,清俊的脸庞倏地凝成寒冰。
「当然没有。」她冷静地看着他。「为了社会的正义和平,『漱石门』的存在与贡献是不可忽视的,你不该拿有色的眼光看待它。」
「妳真以为它能保护人的性命,」一把熊熊怒火顿时由应御风心底深处狂烧而出。「这种天大的谎言也只有如妳这般痴蠢的笨蛋才会相信!」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尹梵心被他陡然爆发的怒气震住了。
他为什么那么生气?该不是「漱石门」跟应御风真有深仇大恨吧?那岂不表示他也被列入「漱石」的黑名单?若是不小心跟他扯上关系,他身边的「闲杂人等」是不是也会落得在劫难逃的命运?
那……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她是不是应该尽速逃离,以免沾染晦气?
左思右想了五秒钟,尹梵心确定自己绝对无法做出如此缺乏义气、弃友而逃的行为,只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懂也是一种幸福。」应御风的眸子更阴暗了些。
邪人说正法,正法也成邪;正人说邪法,邪法也成正。
这世上的邪人之所以成功,皆因将好佞心思藏于「正法」背后,而以伪装的君子面貌出现在众人之前。而正人之所以失败,乃是输在宅心仁厚,凡事只看光明面,过于信任他人,而败在「邪人」的手上。
这是他外公应湛天时常挂在嘴边的道理。每当提起他死去的母亲时,总免不了顺道数落「那个狠心狗肺的东西」一顿,而最后就是以这段话总结。二十年累积下来,纳暗藏于字里行间的鄙夷之意似乎益加根深柢固,浓得再也化不开。
应御风盯住右手腕上淡色的细长疤痕,心口不禁隐隐作痛。如果「漱石门」的组织真有传闻中那般严密精锐,如果接掌「漱石门」的意义在于维护正义、确保生命安全,当年他母亲遭受的磨难又算什么?一次无法掌控的突发状况?
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护卫周全,有什么资格夸口自己的能力,炫耀部众皆为精英?更遑论解决其它的暴力事件。以暴制暴只会造成无穷尽的恶性循环,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老头都五十多岁了,若是还道不破这一关的话,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一根纤指突然戳上应御风僵硬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沉思。
「呃……我肚子饿了,想出去采买食物。」尹梵心用力吞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顺道替你带些特定食品回来。」
方才不知是哪位人士认为外头月黑风脯犹在耳边谆谆告诫不宜外出行走。
「妳不怕黑?」他的口气听起来彷佛隐忍了许久。
「一点点。」察言观色虽然不是她的专长,但近来功力精进不少。「不过我更怕肚子饿引起的胃痛。」
应御风一愣,心脏倏地揪了一下,突然觉得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锋锐的利刃,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妳有胃病为什么不早说?」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彷佛又动了无名肝火。
她耸耸肩,好似是他大惊小怪,一切烦忧皆与她无关。
「你又没问,我怎么告诉你?」尹梵心随便敷衍几句,便埋头在行李堆里寻找自己存放钱包的背包。「反正是老毛病,说不说根本没差。」
打从有记忆起,她的胃痛一直没好过,只有轻重的差别。平时倒还好,小疼小痛她一向忍惯了,但若遇上疼得几乎令人在地上打滚的胃绞痛,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不是重点。」他懊恼地死瞪她。
「钱包呢?」她背向他,顺利地闪躲过那双炯亮逼人的黑眸。「喂,你没动过我的行李吧?」
「谁要动妳的东西!」应御风没好气地回答,眼底的阴郁却愈凝愈沉重。
「那可不一定。」她拧起柳眉,开始有些烦躁。「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擅自闯进员工的宿舍,自行取出物品。」
应御风终于看不下去她笨手笨脚的拙样,眨眼之间便替她翻出正确的背包。在取出钱包递给她之后,还随手翻了翻她的家当。
「胃药呢?」他瞪大黑眸,俊脸沉了下来。「妳居然没带胃药!」
她再次耸肩。反正已经痛成习惯了,胃药吃了跟没吃一样,她干嘛要虐待自己?再说,不论哪一家药厂出产的胃药都一样恶心,除非她倒下,否则谁也别想让她吞下那些见鬼的药片或胃乳。
「算我拜托你,别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行不行?」尹梵心打开钱包细点零钱,免得付帐时遭受拒收大钞的悲惨命运。「我要去桥对面的麦当劳,你要吃什么?」
「我要侬特利的双牛堡。」他存心气她。
「可以。」她倒是一派自在,完全没动气。「自己慢慢孵。我走了,Bye!」
「妳给我乖乖坐下!」应御风凶巴巴地挑起眉,将她塞进床边的椅子里。「要吃什么快说,别等我买回来才抱怨『每次都不先跟我商量』。」
真好真好,他竟然自愿担任买饭小弟!尹梵心把钱包递给他,眼尾眉梢全是笑。
「我现在饿得都快晕了,只要吃下去不会死,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过……」她顿了顿,以咽下饥渴难忍的唾沫。「不管你决定买什么,麻烦都买双份给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