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苦都愿意 | 作者:甄幻 | 更新时间:2016-12-17 15: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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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她一定得逃!逃得愈远愈好!
清晨五点半,天色半明,海边一片雾蒙蒙的,细雨一阵阵地飘洒。
「哈啾!」沁凉的晨雾有如细羽鹅毛,不停地搔弄尹梵心的呼吸器官,令她一路上喷嚏打不完,导致头昏昏脑钝钝,脚步不稳;但不论前程如何艰难,她仍坚持迈向通往自由幸福的康庄大道。
她瞇着眼睛往前望,寻找着目标物。没错,只要沿着这片海滩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当初租借拖曳伞的俱乐部,到了那儿,再祭出齐硕文的金「卡」招牌,还怕没帮手协助窜逃出境吗?
穿着鞋子在沙滩上走路简直累死人,还得不停地抖掉灌入鞋中的沙子,烦不胜烦,不如……尹梵心东张西望了好半晌,确定没瞧见针头、玻璃碎片之类的尖锐物品之后,决定脱下鞋,裸足奔跑,争取最高的时间效益。
快逃,逃啊!
在看见自己被风扬起的白色衣袖、裙襬之后,尹梵心突然顿住脚步,踉跄地跌坐在无垠无人的沙滩上,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我怎么会那么蠢哪!」滚滚珠泪正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穿着皱得一塌胡涂的白色及膝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再加上惨白的脸、无神的眼睛和跌跌撞撞的脚步,别说征召助手协助潜逃了,只怕瞧见她的人,第一个动作便是与精神病院联络,再通知警方有名病患流落街头,危害市民安全。
正当她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哽咽时,一双长腿突兀地停在她眼前,屹立不摇。
「早。」他递给她一个纸袋,自己打开另一个袋子,取出糯米饭团。「妳的是烧饼夹油条,吃得惯吗?要不要跟我换?」
喝!尹梵心立刻倒抽一口冷气,惊呆了。他……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几分钟前她才前后瞻望过,这片沙滩正处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极佳状态,怎么可能有人平空冒出来?
应御风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下,神态自然极了,彷佛如此。
望着袋子里的烧饼油条,尹梵心好半天才回过神,刚好撞见他帅气的异样笑颜,心底顿时翻搅起乱七八糟的情绪。
「怎么了?」应御风对她露齿而笑。「不合胃口?」
尹梵心轻轻地,神情恍惚。当她的目光和他的眼神交接时,似乎在同时也接收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讯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
怪了,应御风怎么会突然改变态度,连一句责备也没有?似乎不太符合缉拿逃犯的追兵形象。尤其他将舞蹈看得那么重要,怎么能原谅在公演前不顾一切暗自叛逃的她?
他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绝对没有。
「下次出来记得加件衣服,海边风大。」应御风将薄夹克脱下,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谢谢。」她以生疏的语气道谢,彷佛两人仅是泛泛之交,谈不上熟识。
「不客气。」他不再发言,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爆有一口没一口地吞食糯米饭团。
不知是或是错觉,他似乎瘦了一些。是因为感冒吗?那么……她是不是也被病菌折磨得和他一样糟糕呢?尹梵心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努力说服自己应该看起来还可以,不会像他那么惨──她的病已经好了,除了会打喷嚏,偶尔咳几声,真的都好了。
「妳发烧了?」应御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地伸手抚上她的额探试体温。「跟我差不多,可能有点发烧哦。」
「自己病没好,干嘛在大清早跑出来吹冷风?」她没好气地移开他的手。不过这番责备的话语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问妳呀。」他一面说,一面翻她的食物袋。「咦,明明买了热豆浆呀。」
「你的心情不错嘛。」尹梵心瞥他一眼,心里直嘀咕。奇了,他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她如此和善,简直吓死人。
「啊,原来在这里。」应御风从她的袋子里提起一包热呼呼的豆浆。「豆浆借喝一口,谢谢。」
他的心情岂止是很好,甚至还想唱歌咧。
原先以为她跟姓齐的小子上演私奔的戏码,没想到一路跟在后面追过来,除了她边跑边跌之外,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第二个人影。而在追缉途中他还不忘拨了通行动电话到齐家探查敌情,才知到齐硕文早在昨天下午就飞到意大利去看服装秀,顺道接了好几件服装设计的案子,不在欧洲耗上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全无拐骗此名蠢女的嫌疑。
「你确定这些东西是要给我吃的?」尹梵心皱皱眉头,有点恼了。不是她小气吝啬,而是在丰衣足食的状况下,没必要与他人分食嘛!他怎么可以动她的食物?如果他有需要,她宁可自掏腰包为他重新购买一份全新的餐食,也不愿与他共享同一份食品。
「这么小气?」应御风撇撇嘴,将吸管抽出,袋口封好,塞回她的纸袋。「还妳。」
「你都拿去好了,我不想吃。」她霍然站起身,并拍去衣上的尘沙。
「还想跑?」他握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拖,将她揽进怀中,眼里充满了愠恼与不悦。「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好耳熟,不久之前,他似乎也曾拿这句话压过她。
「即使我是别人的未婚妻?」尹梵心抬高清莹的水眸,仰首与他对视。
「这个问题重要吗?」他的手臂蓦地,黑瞳微微瞇起。
「对你这种不知羞耻的狂人来说当然不重要!」愠怒染满了她的晶眸,手脚也在同一时间生出了自主意识,不停地对他捶敲踢打。
要是再留在他身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万一害得她与齐硕文劳燕分飞,未婚夫跑得无影无踪,教她拿什么脸回台湾面对众亲人?仲爷爷年纪大了,她可不想一辈子背着谋杀高龄老人的可耻罪名。
尤其他的态度暧昧,根本分不清他是在玩弄她还是真心想追她──就是这种混乱的感觉弄拧了她的心,令她不得不逃。好歹在台湾有娘与大姊替她分忧解惑,比留在这个扑朔迷离的鬼地方好得多了。
「老实告诉妳也无妨。」应御风脸上微漾的笑容不见了,但仍不曾出手阻挡她粗暴的举止。「不论妳的身分为何,我都不会放妳走。」
哈,他果然笑不出来了吧!在一拳击中他的左眼之后,她胸口积郁多日的怨愤亦随之倾泄而出。但她却不能十分确定自己是否占了上风,因为他的眼底似乎有种她所不明白的东西,彷佛正因她的出击而感到愉悦与欣喜……
尹梵心摇,想摔掉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一定看错了,因为没有任何男人甘愿承受这种屈居下风的侮辱。
「可惜那并不能阻止我嫁给齐硕文的决心!」她忿忿地吼回去。虽然这是在两秒钟前作的决定,但说出口之后便无转圜的余地了。真奇怪,他凭什么阻止她嫁给谁?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他蛮不讲理地大吼。
「你以为不提他,他就会消失吗?」她以嘲讽冰冷的语气回敬。「别傻了!不论如何,我是嫁定他了。」他不要她嫁给齐硕文,她就偏要嫁!
「妳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应御风扑上前捉住她,疯狂地摇晃她的肩,力道既猛又烈,几乎把她摇散成满地碎骨。
她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改变?为什么体会不出他的用心?为什么一心只家着那个姓齐的小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再把它塞给我。」尹梵心取下颈间的项链,在空中抛出一段极短的弧犀终止于他的掌心。「恕本人无福消受。」
原本想将它带回台湾当纪念品,以供日后缅怀之用的,但现在看他霸道蛮横的模样,恐怕是不肯善罢罢休了。与其牵扯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陌路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必贪图他那一点小东西!
「妳把它当成什么?」应御风缓缓倾身向前,直到两人鼻尖相触。
「既鼠重物品,就该好好收藏,别随便送人。」她小心地控制呼息,几乎不敢喘气。
原以为应御风会在她答话之后的下一瞬间再次发狠,狠狠震破她的耳膜,没想到他却突然沉下脸色,一径端详着她,久久不语。
「很好,妳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他平静而冰冷地看着她。「送给了妳,它就是妳的,妳不要它,留着也是废物,不如扔了算了。」
「不要!」尹梵心立时脱口大喊,并扯住他高举的手臂。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好端端的一块水晶与其扔进大海,不如让她留着算了。
「妳舍不得?妳也会舍不得!」应御风蓦地对她暴吼。「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三番两次拿它试炼我的耐心?为什么!」
「无功无禄,没道理收受如此大礼。」她笔直地望进仅有一寸之遥、冒着熊熊火光的瞳仁,轻声启齿,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应御风瞪着她那双清冷无情的眸子,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在她眼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竟逼得她无时无刻都想着逃离他身笨
「放我走。」她淡扬蛾眉,语调冰冷。
「妳真的以为可以一走了之?」应御风牢牢地紧箍住她的双腕,眼中怒火燃烧。
「除了无法为你的公演效力之外,我别无愧疚。」尹梵心狠狠地横他一眼,话气却是极度疲惫,无气无力。
是了,正如同「魔祭」的故事情节,她是「仙衣」,而他则是一辈子苦追不放的「夜魅」,她怕他,而他却认定了她,一生执着追寻,不悔无恨……
「去妳的别无愧疚!」他寒着脸,怒不可遏。「我不会放了妳,永远别想!听见没有,休想!」她若想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除非踩过他的尸体!
没有人能在撩拨他之后安然而退,即使是她也一样!
「你敢!」她的眉心摔得死紧,吐纳如冰。「别以为有几分盛名,就可以仗势欺人!」这个下三滥的自大狂究竟要玩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她都已经弃权明志,自动把输家的标家在胸口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妳可以试试看。」应御风目光不善地死瞪她。
奇怪,以她怨怪的语调听来,她似乎不知道他是「漱石」的接棒人!难道……难道先前他的猜测是错的,她并不是老头派来整他的说客?
「你凭什么?」尹梵心再也忍不下去了,不禁咆哮怒吼。他明明不把她当一回事,只拿她当需要再教育的偷马贼,何必浪费口舌留人?
「就凭这个!」他把晶炼移至她面前,左右摆荡。
「我说过那东西跟我无关。」她的狠瞪非但饱含敌意,更有着浓烈杀气。他要是再取把那东西往她身上套,她非跟他拚命不可。
「解除那该死的婚约!」应御风比她更凶、更理直气壮──虽然他根本没有立场,但他就是硬把她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卑鄙!没想到你竟如此低劣无耻!」她愤慨地冲口而出,口不择言。「你没听过君子不夺人所好──」
「谁告诉妳我是个君子?」他阴阴地打断她,被嫉妒之风搧起的怒火愈燃愈炽,一发不可收拾,遂狠狠地覆上她喋喋不休的唇瓣,以示薄惩。
「不要脸的小人!」尹梵心推开他之后连忙以手背拭唇,更以嫌厌的眼光狠瞪他。又来了,就是这种混沌不清的感觉把她搞得夜夜不成矛心脏亦随之疼痛得无以复加。再这样纠缠下去,她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说不定连生养她的爹娘都认不出她的尸身。
「妳竟然胆敢三番两次地把它还给我!」他以不算轻柔的力道啃咬着她的唇瓣,并于唇齿间狠狠地迸出怨怒。「该死的妳!」
「色情狂!」他把她弄得又痛又痒,还不许她伸手抚伤,真是可恶。连一句好听话也没对她说过,就知道对她动手动脚,还当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自动迎上来投怀送抱……她要是留下来跟这只蠢猪在一起厮混,她就不姓尹!
「对,我还是采花贼、淫虫!」他愤怒地定住她扭转不休的颈子,将水晶链子第三次挂回她胸前。「随便妳怎么骂,我不在乎。」
天!他的神情看来好认真,令人毛骨悚然。尹梵心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盛怒中的应御风简直是个超级火药库,随时都能将人炸得粉身碎骨,消散于无形。
「你为什么不放我走……」她开始嘤嘤地啜泣,抗拒的粉拳也软了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好过?非要把两个人都整得惨兮兮……为什么……」
老天,被他这么一搅和,她以后要拿什么脸面对齐硕文?当初是她千求万求地拜托他冒充未婚夫的,现在却又移情别恋……呜……她没脸活下去了啦!
「我做不到。」他吻掉她颊上的泪痕,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
「天底下的女人成千上万,拜托你去找她们的晦气行不行?」她哭丧着脸,以哀怨的神色瞅着他。「我已经够惨了,承受不起。」
原以为躲在美国便可天下太平,安稳平静地过完一个快乐的假期,培养出无敌战力之后再回台湾应付一切繁杂琐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走了样不说,连带赔掉的东西更是不胜枚举,其中尤以她的心最为珍贵……
「答应我一件事。」应御风以额抵住她的,不论神色或语调都正经极了。
「又想要我割地赔款?」尹梵心轻轻推开他,一脸不豫。「我才没傻到去做赔本生意,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答应我妳会扮演好『仙衣』的角色,并尽一切可能去揣摩她的心思以及对于『夜魅』的矛盾情感。」他托起她的下颚,眼底温存如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魔祭」的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相信坚持到最后,神话也会成真。
「拜托!你还是没弄清楚重点啊!」她悻悻地低吼。
老天,他以为她是为了什么见鬼的理由而逃?还不就是为了躲他!她若试乖跟他回去跟他排练那个见鬼的「仙衣」,还有必要摸黑逃亡吗?一点脑子也没有!
「听我说完。」他点住她的唇,耐心地接着说:「排练期间除非必要,我只会在台上以『夜魅』的身分与妳相见,其它时间妳大可安心,不会有人骚扰妳的。」
「真的?」她睁大了晶亮的瞳仁,一脸不可思议。「包括你?」
「尤其是我。」他认真地说,神色奇特。
「没有其它条件?」尹梵心挑了挑眉,还是不太相信他。可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是埋怨嗔怪,还带了点酸酸的味道……倒霉,一定是被他乱吻乱亲之后又被传染上过敏源,才会搞得浑身不对劲。
听说二次传染会比第一次病得更惨……天!尹梵心抚额着。她这回该不会花痴到主动爬上他的床吧?
「待公演结束,妳若仍坚持要赚我不会拦妳。」应御风的嗓音和脸色一样凝重,不凶不怒,却让她听来更觉难受。
「你……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她喃喃自语,基本上并不要求任何响应。
「只要妳知道我是委曲求全就够了。」然而他却耳尖地听清了,且回答得更令人心儿怦怦乱跳。「还不回去换衣服?」
「勾勾手。」她突然抓起他的左手,硬将两只小指黏在一起。
「不要,谁跟妳玩小孩子游戏。」他很快地缩回手,背在身后。
「齐硕文哪,我们每次打赌都要勾手指的。」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应御风脸上的微笑立刻被她的答话敲碎。
「你很霸道耶!」她伸出手指在他眉心胡乱抚着,心情蓦地开朗起来。「人家齐硕文都没跟你计较了,你凶他做什么?」
「他要跟我计较什么?」虽然没拍掉她的手,但他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反正……反正你心里有数。」她不自在地偷瞥他一眼,最后以干笑两声收尾。
还不都是他乱吻惹的祸!人家齐硕文现在根本当她当洪水猛兽看待,连她生病都不肯多待一会儿,没跟他计较未婚妻的大事已经很宽宏大量了,他还跟齐硕文吃什么醋?
吃醋?尹梵心突然怔住了。他是在吃醋吗?所以才强横地限制她的行动,不许她离开,而且不愿听她提及齐硕文?天啊!她是蠢蛋哪!怎么跟他吵架吵了老半天,到现在才弄清他的意图?白痴!
「走呀!」应御风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狐疑。「妳干嘛跪在沙堆里?」
如果他对她有意,而且「爱不释手」,那……为什么又说以后要与她保持距离,绝对不会在排练之外的时间「骚扰」她?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摸清。
「没事,不过想研究一下美国的海沙跟台湾的有什么差别罢了。」尹梵心气呼呼地跳起身,再次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骸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她自始至终只打算在爹娘面前拿齐硕文当幌子,一辈子守身如玉不结婚,管他爱不爱她都一样!
没、什、么、了、不、起!
纽约
在幢幢巍峨的摩天大楼中,御石国际商业银行纽约分行正位于最为显目耀眼的一幢建筑物当中。
应御风以睥睨傲然的目光,瞪视着大门前方石碑上的日式汉书字样。
无聊!老头到现在还是一样死性不改,就爱当个半日本鬼子。
冷嗤的评论完毕,他穿过大厅偏门,走向鲜为人知的通道,推开隔门,停在一座隐蔽式电梯前,并取出这辈子从未使用过的水晶钥匙,插入按键下的锁孔。
在电梯一路往上攀升的短短数分钟内,应御风僵硬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这回老头又想玩什么花样?大费周章地派出「影限」横跨美洲大陆,竟然只是为了传一句无聊到家的废话──儿,速回。
去他的,早八百年前就跟他撇得一乾二净,谁是他儿子啊!要儿子不会找老婆生去,干嘛非要骚扰他这个无端受害的「陌生人」?
含谁不知道他丧妻之后三年便娶了新妇,不但恩爱得要命,还在次年生下一对美丽如花的双胞胎女儿,简直是世人眼中的神仙家庭。
想到这里,应御风的脸色益发阴沉,眼底亦带着冷漠鄙夷的寒光。
有本事就去训练那两个黄毛丫头,让她们去抢那个无聊低级的门主大位去,少来干扰他的「舞国大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好相安无事。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中断了他的思绪。
总而言之,老头若敢再拿认祖归宗的老掉牙问题在他耳边烦人,就别怪他动手将这幢大楼拆得片瓦不留!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我可没时间跟你穷耗!」应御风一脚踹开镶着「总裁」二字的精雕木门,口气极恶劣。
「这几天排演还顺利吧?」甄宗佑不以为忤,依然神色自若地与儿子寒暄。几天前「天魅」曾传回消息,御风似乎病得不轻,但现在看他精神奕奕,想必已无大碍。
「你没资格过问。」应御风以冷眼杀过去。
「是吗?」做父亲的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即使他不领情,天性血缘之间的联系仍是难以磨灭。「你不在乎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我的事用不着你鸡婆插手!」应御风旋身瞪住他,一脸阴沉。「如果你只有这些屁话要说,我可没兴趣留在这里污染耳膜。」
「甚至连她的安危也不顾吗?」相对于应御风的浮躁不耐,甄宗佑着实闲适自在得过分,甚至还能嗅得出淡淡的挑衅意味。
「不过是一介平民老百姓,谁会对她有兴趣!」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你不是。」甄宗佑倏地凝肃神色。
「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接下你那个血腥暴力的烂摊子。」应御风斜倚门扉,眼光更形森冷。含想从他嘴里套话,门儿都没有!
「即使有人因『浮金传说』而要取她的性命?」御风什么都可以不信不理,唯独这件事他绝不允许;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惨剧发生两次。
「非亲肥的,我干嘛吃饱了挨着,没事找事做!」应御风一脚踹开在眼前碍路的旋转椅,撞出一连串巨响。
自从把水晶项链第N度「物归原主」之后,他便刻意地疏远她,一方面是遵守诺言,另一方面则是防范未然──天知道老头会不会在暗中又调派人手监视他。要是让老头得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与其它女子大不相同,说不定会反过头来,玩起「以心制风」的烂戏码。
「真洒脱。」甄宗佑随口应着,精锐的眼光仍不住地在儿子身上打转。
「她不是你派到我身边当卧底的吗?你都不担心了,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折兵损将的是老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以为她是我派去的人?」甄宗佑恍然大悟,险些笑出声。
「少跟我装蒜!」应御风决绝地偏过头,面色如霜。「别告诉我她不属于你的『说客部队』,这种废话拿去骗三岁小孩都没人信。」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在这只老狐狸面前输了气势,一旦输掉一步,步步皆输!
「当然不是。」甄宗佑勾起兴味十足的微笑,十只手指交错弓起,好整以暇地拦靠在胸前。御风这小子当真以为装装臭脸、说几句冷言冷语就能骗过他吗?未免太小看他这数十年的历练了吧。
「到现在你还想诓我?」应御风瞪他一眼。
「晶石是你亲手交给她的,不是吗?」哈哈,老祖宗的门规还真不是普通的灵验,连最嘴硬铁齿的御风都没能逃过一劫。
「水晶满街都是,我高兴随便送人不行吗?」要不是那块烂石头上无端浮起与她名字相同的「心」字,他才懒得送出手。
「别嘴硬了。」甄宗佑起身走向儿子。「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心绞痛的毛病?」
这只代表一件事──浮金传说再度应验。御风却因不愿相信,而自苦于古老的咒语之中,每当午夜一到,心绞痛便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身上,直到天明方止。
「你又派人监视我!」应御风立刻旋身离开原位,不想与甄宗佑有任何肢体接触。「就算我痛死、病死,也跟你无关!」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甄宗佑蓦然顿住脚步,不着痕迹地改变行进方向,彷佛先前的目的地原就是陈列各式醇酒的木柜。
「见鬼!」他忍不住低咆。「没有你,我才觉得天下太平!」
「都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你一定要这样牢记不忘?」当初,他怎么也没想到,费尽心力多方营救的结果,竟是天人永隔啊!
「换做是你,能让时间冲淡忘怀吗?」应御风猛然扯开喉咙狂啸怒吼,声量之大,几乎震天撼地。「别忘了,我母亲的性命是断送在你肮脏染血的手上!」
「御风!」甄宗佑的脸色蓦地刷成惨白,极为难看。
「不要叫我!」他狂乱地挥舞双拳,脸庞布满阴霾。「我姓应不姓甄,与你非亲肥,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开一点,往后日子还……」甄宗佑刻意避而不谈,一径要求儿子将往事抛诸脑后。
「除非你告诉我那个凶手的名字!」应御风怒吼,大有放手一搏之势。老头分明拭息养奸,有了新人便忘旧人!也不想想当年母亲是因谁而亡,竟然让这件血案沉冤二十年!
「那是我的责任,你没必要蹚进来。」流着相同血液的父子,顽固的个性也差不了多少。
正在箭拔弩张的一刻,低冷的插话声蓦地由镜面暗门之后传出。
「门主,恕『影限』多言。」告罪之后,他转向应御风。「少主,你难道非得亲手杀了门主,后半辈子才能过得幸福快乐吗?」
「手刃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你们九个人心里早该有数。」应御风愤慨的双眼凶光毕露,冷冽如冰。「不要叫我少主,混蛋!」
「大逆不道!」原来世界上真有六亲不认的畜生。
「若是不能为母报仇,那才真是天地不容!」摔下寡情冷血的战书之后,应御风以狂傲的姿态甩门而出,徒留轰然巨响的余声,震慑人心。
「门主,他的逻辑真的有问题。」此人如此傲视无物,实在教人难以忍受。「难道『十人竞技』当真缺他不可?」以应御风的脾性想来,要是他当真成了「漱石」的一分子,姑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第四十八代的门主,都将是他们其余九人苦难的开始。
「祖宗定下的规矩,能违背吗?」甄宗佑一脸苦涩,无奈地摇了。「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当初的悲剧并不是门主造成的,少主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因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天!一想到以后要容忍如此无脑痴蠢的成员长达三十年……「影限」颓丧地踱回暗门,忍不住低呻一声。
「通知『天翼』和『地魅』出动,我绝不许尹家小妞出一丁点差错。」在「影限」遁入暗门之前,甄宗佑突然下达命令。
「那应该是『忘石』的任务吧?」抬起头,「影限」狐疑地凝视门主。
「没错。」甄宗佑再度挂上深沉精锐长者的睿智神态,双臂盘在胸前,似笑非笑。「但在你们九人当中,御风没见过的也只剩这两个人了。」
※※※
八成是她逍遥太久,日子过得太舒适愉快,把大半辈子的福分给用罄了,所以才会沦落至现在这般凄惨的境地!尹梵心无视满堂欢声笑语,独自孤坐一角,暗自神伤。
她一向厌恶男人──齐硕文不算,在她眼中,「亲爱的阿米哥」是没有性别的──并且看孤傲自负、不可一世的愚痴男子相当不顺眼。
更嫌弃外形英挺慑人却又不失刚强威猛的男人。
最最不齿的就是无端以关爱眼光在她身上打转的无聊分子。
可偏偏有人集上述所有缺点于一身,还害得她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唉!老天果真没长眼,她日夜诚心祈祷,只差没焚香礼佛,却仍悲哀地发现「应氏过敏症」一天比一天严重,愈「演」愈烈!
真的,随着排演进度的推进,她的病情也愈加惨烈。
该庆幸吗?君子之交淡如水,行止以礼,无色无味而能细涓长流。却不知怎地,心底却总是有股怅然若失的异样感受,如真若处,难以自主。
当初不顾一切想逃的人是她,现在不甘于现状的人也是她。人家应御风可真成了天下少见的谦谦君子,说一不二,行止合宜,甚至连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这下可好,大的宝座当场换人坐坐看,简直丢死人了啦!
这七、八天以来,除了练舞的时间之外,她一天到晚净想着偷窥那副阳刚味极浓的匀称体魄,且一个劲地想偷画。来不及仔细描绘于纸上也罢,只要能将他的一举一动镌刻在心版上也好,就当是一场浪漫的纪念。
远眺窗外澄亮蓝空,尹梵心一面拭去额际滑下的汗水,一面瞪着玻璃上自己的淡淡映影,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真是……口是心非的笨蛋!
「妳在骂谁笨蛋?」应御风将舞谱卷成圆筒,一棒敲上她的头顶。
突然遭受克星从后方袭击,尹梵心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当场被吓着。
「君子之交淡如水,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口里不断叨念着同样的两句话,她还摆出赶小鸡的姿势嘘他。丢脸哪!喃喃自语又被他听去了。
「这种咒语会有用才怪。」他又敲她一记。
「想把我打成肉酱啊!那么用力。」尹梵心伸手抚着头顶,眉头紧蹙。「说好不动手动脚的,怎么又来招惹我?」
「妳把『魔祭』的故事大纲弄清楚了吗?」应御风的眼光是深思的,彷佛想一举望进她心灵最深处。三天不见,她看来倒是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是相思成疾的重病患者──譬如他。
「很简单啊。」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就是一个卑劣的坏男人恋上一个单纯可爱的绝世大美女,追她追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不幸把她给害死,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的最佳例证。」
「我的老天!原来浪漫杀手就是妳。」应御风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凄美又动人的爱情传奇被妳转述之后,却像少女不幸失足的社教片。」
「重点抓到就好,细节不重要啦!」她粗里粗气地甩掉拭汗的毛巾。
「问题是妳连重点都抓错!」他杀过去一记白眼,手也没闲着,三两下便将她的面颊掐出两块红得极不自然的晕彩。
「你欺负人上瘾啦!」尹梵心故意凶巴巴地撞开他,在两人之间挤出空隙。
几天不见,他兴致倒挺高昂的,没事又来对她动手动脚,果真是一头食言而肥的猪!不过,嘿嘿……她倒不急着提醒他这一点。
「对于不用心的团员,人人得而打之。」他依然好整以暇地欺压她。不这样借机碰她,他该如何宣泄因多日不见而引发的相思灾情?
「救命,有人虐待义工!」她忽然放声呼救,存心让他难看。
「谁是义工?」托起她的下颚,应御风的眼神依然如证,唇畔漾着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显然,她刻意的挑衅完全失败。
「当然是我。」她睁大亮眸。「不然请问我的薪资请领表在哪里?」
「公演完毕之后自然会连红利一块儿给妳,别急。」他双手盘胸,深邃的黑眸闪了闪。
「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别拿的好。」尹梵心左闪右躲,抵死不肯让两人视线产生交集。
「妳跟钱有仇?」他仍是一派好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谁不爱钱哪!」她勉强维持音调的平稳镇定。「我是怕有人借机将公演的成败全推到我头上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猪,他要真拿她当一般团员看待,并且公事公办,论功计酬,她愿意当场吞下他手中那本厚达三百页的剧本,义无反顾。
「女人果然小心眼,锱铢必较。」慵懒性感的浅笑跃上他嘴角,缓缓勾起促狭的弯弧。
猪脑袋,还好意思说她是浪漫杀手,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是,男人不爱钱,男人最清高。」她涩涩地咽下满腔的怨怼不平,只盼冤家对头速速滚开。「等你饿倒在路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看看你还嘴不嘴硬。」
「到时候妳救不救我?」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如果不幸路过而你身旁又没其它活人的话,我考虑。」尹梵心不耐烦地挥挥手,并往旁侧退开一步。她干嘛要救一只无情无义的猪?平白浪费力气。
「原来我的命那么不值钱。」应御风长手一揽,她不但再次落入敌楷还被人以肘弯处勒住铁颈,头发也被揉成一堆乱草。
「各花入各眼,不用太懊恼啦!」她随便敷衍几句,不想跟他继续闲扯淡。无意义的话说多了只是嗓音,不要说别人,就连自己听了都嫌烦。
这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阴沉沉又凶气逼人,一如阎王入凡,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现在的他却彷佛阳光洒在他肩上,整个人暖洋洋的……不行不行,他一定是耍着她玩,正等着她入瓮!尹梵心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否则得罪人事小,日后无颜见人才糗大了。
只要他别太过分,别太暧昧的上下其口,其它的她都能忍。
「准备开工吧。」他再敲她一记,眼瞳却无比认真地凝视她。「喂,『仙衣』在第一幕最重要的表情就是深情款款,别忘了。」
「不信任我没关系,我是很大方的,不如将『仙衣』让给你演好了。」她咬下他来不及收回的食指,得意洋洋。总算报了小小的仇,心情真好。
「原来妳才是『夜魅』的最佳代言人。说吧,妳暗恋我多久了?」应御风突然将脸送至距她鼻尖前三公分处,笑容比她更加得意几分。
「滑头!」好似被戳中心事似的,尹梵心的双颊再度蓦地发烫,犹豫了好半晌之后,只啐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骂词。
「妳才一天到晚就想偷懒。」他放开她,指着更衣室。「对了,今天还要试戏服,动作快!」
「别仗着自己腿长就歧视他人行不行?」她就跟在他身爆哪有慢啊!
「天!『仙衣』居然像蜗牛在地上爬,简直破坏形象。」他加快步伐,存心逗弄她。
「见鬼!你的『夜魅』才是千年老龟,难怪追不到『仙衣』!」尹梵心果然中计,立刻被激得哇哇大叫。
「是妳跟不上我,好心提醒妳也错了吗?」他愈走愈快,头也不回。
「假惺惺!」她在后头急急追赶,不肯落后。「不用你鸡婆啦!」
「奇怪了,妳一脸郁卒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像煞……」他憋住笑,尽情发挥想象空间。
「乱讲!」激愤急切的否认立即由她口中冲出。
「我又还没讲完,妳怎么知道我没掌握真凭实据?」他幸灾乐祸,眼珠子黑亮亮的,盈满浓浓笑意。哈哈,原来她的罩门很好找嘛,一点就中。
「呃……」她怔住了,没料到他竟死拗在这一点上,而不是继续叨念。
「说呀!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实在令人好奇。」他笑得更夸张了。
「反正……」她懊恼极了,只好以跺脚出气泄愤。「反正你一定是胡诌一通,不用听完也知道!」唉唉唉,大意失荆州,这下子想收城复地可难了。
「亲爱的『仙衣』,深情款款,嗯?」他顿住脚步回转脚跟,在两人面对面、鼻对鼻之后,才暧昧地开口提醒她。
「我们又不是在舞台上。」她只答允在舞台上对他装出一脸虚假的模样,可没答应被剥夺平时言谈之间发怒扁人的自由。
「不是吗?」应御风的眉头愈挑愈脯逗弄她的恶笑也愈来愈猖狂。
亮晃晃的聚光灯在她头顶上放光芒,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却比不过台上台下十几双饶富兴味的眼光更令她悚然惊觉──
喝!她是什么时候爬上舞台的,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原来他一路上聒噪个没完,为的就是借机使声东击西的小人招数,分明适意要谋害她出糗!
「好吧,这一算你赢。」她硬生生地咽下冤气,挤出怪里怪气的笑颜。
「什么『算』我赢?本来就是我赢。」他又伸手掐她的脸颊,令她脸上再次浮起淡淡的。没想到跟女人斗嘴会是这么愉快的事,管她是不是说客都不要紧了,反正她已经被他用晶炼「定」下来了,若是她有意见,还得看看「浮金传说」肯不肯放人。
虽然利用外力绊住她似乎有些胜之不武,但有道是佳偶「天」成,天意不可违,他只是顺应时势,应该不算太过恶劣才是。
「你到底要不要排练啊?」为了躲避众人的目光,尹梵心猛推他一把之后,便冲进更衣室,闭门不见人。讨厌鬼!明明事先约定不动手动脚的,却又自毁承诺跑来招惹她。
而应该严词抗议、抵死不从的她,却全然缺乏正气凛然的表示,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只顾着寻找暗室将自己藏起来,实在……
罢罢罢,往事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输他一回无妨,只要下一次赢回来,面子就算保住了,前尘往事就当是一场醒时了无痕的旧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