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时钟见隙

　　从神社门前远眺的幻想乡一望无际。还不能算是夕阳的红日慢慢地沉入晚霞当中。在这里当然看不到那一边的三途河，但是却可以闻到冬季的气息——只是，神社台阶下的雪，被巫女很是细心地清扫掉了。

　　“咚咚。”

　　悠宁轻轻地敲着门。灵梦没有来开门——因为平常并没有人会敲过门再进来。悠宁挠了挠头，踱到赛钱箱那里投下了一枚铜板，然后自顾自地拉开门走了进去。

　　灵梦正在那里喝茶，她察觉到了悠宁的不请自来，不过并没有什么反应。屋子的中间，被炉不知何时被搬了出来，站在门口都感觉得到那其中蕴藏的暖意。

　　“嗨嗨。人间之里又下了阵雪。借点热量怎么样？”

　　灵梦不置可否，只是挪动了一下身子。悠宁盘起一条腿，松松垮垮地坐在被炉边上。背包与榻榻米碰撞出哗啦的声响。

　　“租金……”

　　“免谈。”

　　悠宁耸了耸肩，将手里的东西举到嘴边。那是剥开了的橘子，冬天享用被炉时的标配。他吃的时候故意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悄悄地微斜视线看向灵梦，果然见到灵梦的眼神偷偷地向这边偏移过来。

　　“这个丢到哪里去呢？”

　　“……”

　　悠宁左手掂着橘子皮，右手又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抛起来又接住。灵梦还是捧着茶杯不说话，但是目光却随着悠宁手里的橘子忽上忽下。悠宁笑起来。

　　“喏，吃吧~”

　　悠宁从背包里拽出一个纸袋，像是不小心地一抖手，黄澄澄的橘子在桌面上乱滚。灵梦抬起头来，看着悠宁的笑容，仍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吐了口气。

　　“啊~真是人间至幸~”

　　悠宁伸了一个懒腰，将橘皮团在手心，边吃着边走了出去。

　　然后，轻柔地关上了门，并且整个晚上，没有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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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咔嗒”

　　悠宁撑开那大大的帐篷伞，将写着“悠宁堂”的招牌挂起来。他照旧坐下来，顺便额外留了一个折凳给可能的顾客。转过身去，从背包里抽出折叠起来的塑胶板，一回头，却发现一个小孩子正坐在他的面前。悠宁怔了一下，马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嗨嗨，早~”

　　那个孩子眨了眨眼睛，很是礼貌地回了一句问候，然后说道：“叔叔你是做什么的呀？”

　　“欸……”悠宁摸了摸鼻子，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

　　“叫哥哥。”悠宁这么说着，在这孩子的额上轻轻一点。

　　“呜。大哥哥……”

　　“我这里是卖书的啊。有什么喜欢看的书吗？故事？风物志？神话传说？还是漫画……”

　　“我想看那个机关！”

　　“嗯？”

　　悠宁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帐篷伞内侧交叠曲折的伞架。悠宁摸了摸下巴，随手就从背包里抽出一本名为《机械学概要》的大块头来。

　　“要看这个么？现代机关术的结晶！看在你是学生的份上打折哦~”

　　“要看要看！”

　　小孩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伸长了胳膊从悠宁手里抢过书去。悠宁笑着摇了摇头。

　　“小家伙，买东西是要花钱的哦？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钟守家，钟守红丸！”

　　自称红丸的小孩子挺起胸膛来，一脸骄傲的神情。悠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若有所觉，朝着街道的那头挥起手来。

　　“哟，那边路过的女仆小姐。怎么样，喜欢读书吗？或者说，您家里有喜欢读书的人吗？”

　　“啊，漂亮的大姐姐……”

　　——嚓。

　　鞋跟微微陷入雪中的声响。

　　完美的装扮，完美的身姿，如同尺子量过的脚印，如同钟点节拍的步音。

　　从那边走过来的，是白衣素裹，裙摆上文着表盘刻度的银发女仆。

　　她听到声音，扭过头来，轻轻一瞥。

　　“对不起，我要先完成大小姐交代的工作。稍后我再回来。”

　　她优雅地躬身，唇间流出清水般的话音。然后，她依旧是那样，优雅地走过悠宁的面前。

　　悠宁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进了一家红茶老店，笑而不语。

　　“红丸，红丸——”

　　不远处的人家，有年轻的母亲在呼唤。红丸听到了声音，连忙应了一句，放下书就跑掉了。悠宁看着那里，认出来是一户制表的作坊。

　　“那是钟守家的孩子啊……”

　　“嗯？安平？”

　　“嘘——别让那位发现我了。”

　　“怎么了？”

　　悠宁笑着扭头，从背包里掏出先前安平没有带走的书来。安平侧对悠宁坐着，微微缩了身子，显得很是谨慎。他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看向悠宁，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那一本读完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剧透一下？”

　　“可别。”安平接过了书，从怀里摸出了带子，把书捆了起来。“告诉我是喜剧结局还是悲剧结局就可以了。我今天可是忙坏了呢。”

　　“嘛……悲剧哦。不能更悲剧了哦。怎么，还读得下去吗？”

　　悠宁从鼻孔里发出哼哼的笑意。安平挠了挠脸颊，却是很灿烂地笑了。

　　“那我猜，一定会有很欢乐的续集吧。”

　　“嗯？你怎么知道？”

　　“你看啊，看到刚才过去的那位女仆了吗？”

　　“看到了。你知道吗？”

　　“那位啊，可是侍奉妖怪的人哦。去年秋天的时候……但是现在，还帮我们退治过妖怪呢！都会变好的啦！”

　　悠宁看着安平的笑脸，若有所思。

　　“哦哦？那，承你吉言了哦。”

　　“现在啊，我们自警队可是在保证她每次到人间之里都能过得愉快呢~”

　　安平挺起了身子，颇为自豪地说着。

　　——那是十六夜咲夜。侍奉吸血鬼的女仆。恶魔的部下。在那场几乎毁灭人间之里的异变中涉事甚深。

　　但是她现在，是幻想乡的一员，也是人间之里的客人。

　　悠宁随即想到了早上在神社看到的景象。眼前浮现了那满桌的橘皮，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就是，幻想乡啊。

　　悠宁微笑着抬起头来，说道：“你好，你想要什么书呢？”

　　“您这里有什么书？”

　　十六夜咲夜站在悠宁的面前，轻轻点头。

　　她回来了，因为她曾答应过。她偶尔也会读书，她的家中也有一只书虫，但她首先要完成主人赋予的使命。

　　她的礼数完美无缺，毫无不敬，但正因为这样，才显出隔阂——她是完美潇洒的十六夜咲夜，这样繁琐无用的礼节，不是红魔馆的女仆长应有的作风。

　　因此，悠宁这样回答。

　　“有魔法书哦。英文原版的《与吸血鬼同船旅行》，吉德罗·洛哈特著。感兴趣吗，咲夜？”

　　咲夜的眼睛微微张开。那是惊讶吗。

　　“灵梦告诉我了哦。”

　　悠宁与咲夜对视，眼镜后面是带着笑意的目光。咲夜有些呆怔，似乎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后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她想了想，然后问道：“吉德罗哈……那是谁？”

　　“嗯……一位伟大的白膜法师。你说对吧，安平？”

　　悠宁笑着拍了拍安平的肩膀。

　　“嗯？安平？安平？！”

　　安平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随着悠宁的动作，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喂！”

　　悠宁将安平翻过身来，试着掐了一下人中，但他的双眼还是紧紧地闭着。悠宁抬起头来，看向咲夜。

　　“是妖怪。”

　　“是。”

　　咲夜点了点头。

　　然后，她取出了一只怀表，略一思忖，自语道：“来得及。”

　　“你，看着这个。”

　　咲夜将手中精致的木盒放在悠宁的书摊上。这是表示，对于对方和自己处于同一个世界的认同。而这，只是因为，悠宁和灵梦有所关联。

　　“妖怪往那边去了，不要跑错了——”

　　悠宁一边收起盒子一边给咲夜指路，但是，他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一半。

　　——这条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不是速度，也不是障眼。这是从流转不息的时光之河中横渡，超越了规则与想象的神迹。

　　十六夜咲夜是能够操纵时间的少女。她以人类之身行走于时间的裂缝之中，她随身带着怀表但她自己也是钟表，她身上画着时刻，与此同时，她自己，便是时间的刻度。

　　“哟~红丸！”

　　悠宁招呼着那边探出来的小脑袋。

　　“这位太累了。能叫你家大人来帮一下忙吗？”

　　红丸怔了一下，然后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句。他正要进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跑了出来。

　　“大哥哥……诶？大哥哥人呢？”

　　悠宁的书摊后面，只有昏迷的安平，静静地躺着。

　　空荡荡的背包垫在安平的身下，原本应该在这里的悠宁，突然无影无踪。

　　——“真是的，咲夜又在多管闲事。”

　　吸血鬼的住邸中，幼小的鲜红之月坐在沙发上望向窗外，却没有掩饰那疑虑的神情。

　　“嘛，算了。帕琪——”

　　——一片宁静的博丽神社。

　　正在呼呼大睡的灵梦忽然惊醒，她骤然抬头，带着讶异的神色，看向了人间之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