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吃人

　　她甚至分不清听到的是脚步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心越跳越快，彷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拼命挣扎，想要从冰雪中脱身，然而却是无可奈何。

　　她开始绝望地环顾四周，希望有人会出现。但她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出现，就算她叫，也不会有人听到，离这儿最近的人家还隔着很远一段路，何况人们大多还在沉睡。

　　咔嚓......

　　吱呀......

　　门开了！

　　她感觉浑身如坠冰窖。

　　站在她面前的人每一个都是她所熟悉的，平日里，这些人见到她都会微笑，然而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笑，每一个人的眼神除了些许惊讶就只剩下阴冷，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这种阴冷令这些人变得陌生，变得恐怖，此时站在她身前的不是和蔼可亲的邻居，而彷佛是几头饥饿的猛兽。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向人群最后面的田宗人投去了哀求的目光。

　　田宗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接到心上人的目光，他只是低下了头，并无别的表示。

　　族长的脸色最先缓和下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换上了平日那副慈祥而带着一些威严的表情，他微微弯腰，俯视着田萤儿，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的脚怎么啦？”

　　若非之前听到的东西太过惊骇，这时候田萤儿肯定会被他这番关心所感动，听过那些东西之后，族长慈祥的面容在她眼里显得无比狰狞，一句关心的话语在她耳朵里亦是遍布杀机。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出于下意识的逃避，她低下了头。

　　在自然界，低头往往意味着臣服，这是动物的本能，是一种恐惧的本能。

　　族长点了点头，道：“把她带进来。”

　　门重新关上。

　　田萤儿坐在了火堆旁，几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的鞋子虽然被拔出来了，但她的脚在流血，她又痛又冷，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发抖。

　　“你都听到了什么？”族长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像是鼓足了勇气，她终于低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什么都听到了。”

　　众人的脸色更加阴冷了。

　　“什么都听到了是听到了什么？”族长依旧面不改色。

　　“你们......”田萤儿近乎喃喃自语道。

　　“什么？”

　　“你们在吃人！”深吸一口气后，田萤儿加大了声音，开口之后，她的理智终于恢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被恐惧支配。

　　族长的脸色也变冷了。

　　田萤儿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想到禹的死，她又鼓起了更多的勇气，继续说道：“你......你们把他吃了......你们......没有人性，你们是畜生！”

　　“闭嘴！”身材壮硕的田霸喝道，说着一巴掌扇到了田萤儿脸上，将她扇倒在地，半边脸红肿起来，嘴角流出鲜血。

　　“住手！”田宗人见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叫道，“田田霸叔，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田霸冷冷道：“你还护着她？没听到她在骂咱们么？！”

　　身材瘦长的田三柳叹了声气，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

　　田霸怒道：“你什么意思？”

　　田三柳道：“不怕说句实话，禹那孩子确实可怜，他父亲当年还救过我一命，我本来不想吃他，若不是你们非要这么做，不然的话......”

　　“不然？”田霸不屑道，“哼，人都死了，你还要怎么不然？难道你想陪他去死？”

　　田三柳怒道：“我说说不行么？”

　　田霸更加不屑：“就是不行！，那天晚上杀田长寿家的你可是又下刀子又是下筷子的，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田萤儿闻言一惊，抬头道：“田婶不是饿死的么？”

　　田霸冷笑道：“饿死？嘿嘿，怎么死还不是由我们说，她现在就在我们几个肚子里呢！”

　　田萤儿悲愤道：“你们......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一直不开口的田鲧终于说道：“咱们的计划看来要变了，事情既然已经败露，那就只有杀人灭口。”

　　田宗人刚要反对，族长已率先开口：“暂时还不至于，田萤儿是个懂事的，我相信她能够理解咱们的难处，这样的世道，咱们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何况我们吃的本来就是活不下去的人，早死晚死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田萤儿，你说是不是？”

　　田萤儿默然。

　　田宗人却看着干着急，恨不得替她回答才好。

　　族长从田宗人带来的包裹中取出一块熟肉，递给田萤儿：“这是禹的肉，你吃一口，你就跟我们是一起的了，我们永远不会为难你！”

　　田萤儿闻言脸色一变，眼睛盯着那块肉，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田霸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哭的，那天晚上我们吵大了，被田鲧听到，我们还不是逼着田鲧吃了一块田长寿家的的肉，那还是生的呢，也没见他掉根毛啊！你有什么好怕的？”

　　田鲧哼了一声。

　　田萤儿仍是流泪，并不伸手去接肉。

　　田宗人劝道：“你就随便咬一口就行了，不然他们是不会对你放心的，你就把它当成是羊肉就是了，咬一口吧！”

　　田萤儿咬着牙，哽咽道：“你们杀了我吧！我死后变成厉鬼，也要诅咒你们一辈子，让你们不得好死！”

　　田宗人急道：“你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田鲧道：“现在怎么办？”

　　族长看了儿子一眼，沉吟半响，说道：“田霸，你去把药司找来。”

　　田霸道：“找他来做什么？您不是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么？不如直接把这田萤儿杀了，人不知鬼不觉，事后就说可能是被野兽叼走了，反正死无对证，谁能怀疑到咱们头上？”

　　族长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昨天才有野兽吃人，今天又有野兽吃人，你当药司是三岁小孩么？我清楚他的为人，精得很，你杀了他女儿，真以为能够瞒过他不成？”

　　田霸一时无语，神色却仍有些不情愿。

　　田鲧道：“我去。不过，要是药司来了之后也跟他女儿一样呢？”

　　族长道：“不会的，他也许也不怕死，但他肯定怕他女儿死。”

　　田鲧想了想，点头道：“只要她父亲也吃人，她再想告密就是不孝。”

　　族长道：“不错，这是最好的办法！”

　　田鲧便出门去了。

　　族长对田宗人道：“你带她到里面房间去，好好劝一劝她。”

　　“嗯。”田宗人扶起田萤儿，只觉她身子软塌塌的，好像没什么力气一样，进了里间，关上门，扶她在床边坐着，苦笑道：“你以前常说我跟踪你，今天终于轮到你跟踪我了。”

　　田萤儿冷冷地盯着他：“我恨你！”

　　田宗人一愣，黯然道：“你恨我也没用。”

　　田萤儿说道：“我以前虽然讨厌你，但从来没觉得你坏，是我看错了。你不用浪费口舌了，我死也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的！”

　　田宗人沉默片刻，有些懊恼地说道：“你是不是仅仅因为那是他所以你才这样？如果是别人，你也会这样么？”

　　田萤儿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说道：“我求你杀了我，我不想让我父亲为了我做出违心的事情。”

　　田宗人道：“难道你还看不清么，在大泽这种地方，是老天爷要作践咱们，就算你不吃人，人也终究会死，不是老死，是饿死，与其所有人饿死，能够让一部分人活下来难道不是最好的出路么？”

　　田萤儿冷笑道：“说的倒是好听，那你们怎么不把你们的肉割下来喂别人？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一部分人就得是你们？”

　　田宗人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割肉喂鹰那是佛经上的故事，要怪就怪姓田的小子太没用。”

　　田萤儿道：“弱肉强食就是畜生，天经地义就是从畜生口里说出来的！”

　　田宗人一时语塞，过了半响，说道：“我们本属同一部族，何必为一个外人伤和气呢？”

　　田萤儿道：“部族早就名存实亡了，你若想看在部族的份上，就快点动手吧！”

　　田宗人黯然道：“算了，我不跟你争。你走吧，我不要你死。”

　　田萤儿目光一动。

　　田宗人转过身去，说道：“我会把客厅的人暂时引开，你趁机逃走，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田萤儿动容道：“你放了我，那你怎么办？”

　　田宗人道：“有我父亲在，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只要你活着，他们不敢把你父亲怎么样的！”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田萤儿只听到客厅传来一阵说话声，过了一会，田宗人突然在屋子外面叫道：“救命啊，父亲，快来救我！”声音渐远。

　　客厅一阵骚乱，接着安静下来，田萤儿知道，族长等人都被吸引到外面去了。

　　她忍着脚底的剧痛，快步离开了田家。然而在她走到门口时，身后一个声音喝道：“站住！”

　　她回头一看，只见田霸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块肉，嘴角还有油污，原来他并没有走，而是留下来继续监视田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