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是恩师苦心(上)
鼎天志 | 作者:陈晓 | 更新时间:2019-03-13 15:18:35
推荐阅读:
“主子,那个……”一个不太好听的称呼险些冲出口,偷瞄了眼海玄重的脸sè,来福小心的措辞,“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他不会是在耍诈吧?”
瞧着海玄重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来福殷勤地奉上一套新袍子。不过说是很久没动静,左不过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
来福左脸顶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肿如猪头,衬得右脸更为干瘦,像脱了毛的猴子。一左一右反差明显,滑稽得很,但顾盼之间,眼中却透出如恶狼般凶狠的光。谁若被那双眼睛瞄上一眼,保证看见再滑稽的事也没了笑的心情。
从发誓效忠的那一刻起,来福就一直完美的扮演着自己的角sè,阿谀奉承,却又忠心耿耿。所以在一牙子诋毁海玄重之时,他第一个跳出来喝骂。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平白挨了一记耳光。但这个时候,自家主子似乎为情所动,不够理xìng,忠心不二的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言提醒一下。
说起来,来福这个名字还是海玄重给他起的。俗是俗了点,却吉利喜庆,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不会。”
面无表情的穿着衣裳,海玄重回答得干脆利落,全无迟疑。身边的来福却敏锐的发现,海玄重的眉梢轻挑了一下。
跟在海玄重身边多年,海玄重看似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有什么含义,他倒也能猜个大概。
弓着身子凑上前半步,来福谦卑的微垂着脑袋,jīng明的眼睛却向上瞄着,并刻意压低了声音,“主子,人是会变的。且不说你们都几百年没见了,单单他这一出来,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他就能这么痛快的领死?”声音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担忧,来福再压低半分,越发显得低沉可信。“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子,您可得留个心眼啊。”
本就起了疑心,这一番话听下来,海玄重更是动摇了七八分。
如果是当年那个一牙子,哪怕明知是个死局,海玄重也确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只是毕竟这么多年不见,谁知道他一牙子现在是人是鬼?多几分留意总也没错。
束紧腰带,海玄重抬起头来。硕大的光头折着光,像涂了一层油脂,锃亮锃亮的。眼神微有不定,疑心虽然显露无疑,眼底深处那抹不似活人的无情倒是烟消云散,没了痕迹。
来福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凶神恶煞的海玄重虽然吓人,但只要小心伺候倒也无事。即便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最多也就是挨顿揍,没什么大的闪失。但是,海玄重那种无情模样却实在让人胆寒。
每次闭关出来,海玄重或多或少总有一段时rì会是那种状态。来福也总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丢了xìng命。
他相信,那个时候的海玄重,绝对能毫不留情的杀掉任何人。尽管海玄重在期间并没有杀过一个人,来福却还是如是觉得。好在,海玄重现在又变回自己熟悉的那个主子了。
海玄重没在意来福的小动作,低喝道:“一牙子。”
中气十足的声音滚滚传开,哪里听得出半点气虚?海玄重又哪里像是刚经历了连番恶战?
光幕剔透,如一座琉璃钟般将玄一山门护了起来。虽然磅礴气势稍减,但海玄重却知此时要破阵也绝非易事。就算成功,只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代价太大。
偏偏一牙子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海玄重当然就不能表现出一丝怯意,此时一句意在威慑。若一牙子真怀了什么别的心思,也定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不然若是再让一牙子看出些许破绽,那事情才真的不好办了。
倒也不是一牙子有意拖延,只是试了三次,大阵却依旧故我,如常运转。
一牙子本以为若是没了自己,单靠唯一还保持着意识清醒的袁方,护山大阵必是形同虚设。海玄重的目标是他,若是自己降下大阵,做出一副诚恳姿态,再放低了身段相求,海玄重也不见得会为难玄一诸人。
一牙子一心为旁人打算,岂料世事却不尽如人意。
如今听得海玄重声音,一牙子心底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赖皮毁约……?
自己这张老脸倒是豁得出去,但此举势必会激怒海玄重,到那时,也休想再让海玄重念着半点恩情。万一玄一门基业真给毁在了自己手上,又怎么对得起师父?权衡利弊,一牙子几乎转瞬间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且不论是如何慷慨赴死,但凡还有半点生的希望,心头也难免会有迟疑吧?贪生怕死,许是天xìng。
扭头去看林睿,发现林睿身上覆着的薄冰不知何时已然消融。林睿拧着眉头,僵着肌肉,再加上那一头一脸的血,任你何种相貌也就只剩下了无尽狰狞。
看着虽然惨了点,但一牙子却知道林睿可一点都算不得惨。他与护山大阵已经合而为一,自成体系。
大阵像是林睿延伸出去的臂膀、躯干,其力如真元在经脉中循环流转,生生不息。
这种运行相对封闭,已非一牙子可以介入、干涉,以他残存之力自然就无法停下大阵。
而对林睿来说,平白多出了这么一副“身躯”,灵气可算得上是取用不竭,法阵之力也可以强化经脉,自然是好处多多。这份大机缘,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怎么着林睿都担不起一个“惨”字。
至于为何会这样,一牙子理不出个头绪来,但想来总和林睿的血脱不了干系。
叹了口气,一牙子从林睿身上收回目光,神sè黯然。如果悉心教导,林睿将来定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这天他是看不到了。
一牙子起身,仔细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抚平褶皱,爱惜的模样好似第一次穿新衣的孩子。
提起最后半成真元,一牙子微微抬起脸。红润掩盖了晦暗,矍铄取代了颓然,仙风道骨重现,他又变成了那个闲散的老仙人。
再不留恋,无论是对自己的弟子,对玄一门,还是对自己的xìng命,一牙子一步踏出。
空间泛起水波,一牙子的身形好似水中倒影,风一过便散了。待到定睛看时,一牙子已不在眼前。
来福眯眼瞧着不远处的大阵,正想再向海玄重进言两句,奄然看见阵前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与海玄重凌空相对。
看着那个一脸温和,面带浅笑的老头,来福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来领死的,倒好像是出来逛花园的。虽然依旧驼着背,来福却提起了jīng神,蓄势待发。一双眼睛如盯着猎物的毒蛇般,死死的盯着一牙子。
只因一牙子那副做派实在异于常人,来福摸不准他抱着什么想法,小心无大错。不过,以来福的谨小慎微,不论一牙子如何表现,只要他不死,来福必是放心不下来的。
一牙子拱手施礼,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师兄,此事与门中小辈无干,还望师兄不要迁怒才好。”
一牙子当面,海玄重反倒不急着动手了。手指下意识拂过耳边金环,慢悠悠的应许道:“这个自然。”
没有想象中的殊死搏杀,海玄重和一牙子此时竟好像一对普通师兄弟在话家常。联想到方才种种,如今这般谦和实在太过怪异。
来福缩了缩脖子,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
“多谢师兄。”无关己身恩怨,一声道谢,确也诚心。
“师兄弟一场,有什么遗言,我容你说。”
想了想,一牙子不解道:“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何会恨我入骨,直yù杀之而后快?”这话倒也不是诘问,却实在是一牙子心头疑窦。一牙子笑,平静道:“如今我死期将至,只盼你能一解我多年疑惑。”
海玄重沉默,眼神微微挣扎,终究还是亮了飞剑出来,冷言道:“说完了?”
一牙子本就没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如今海玄重小气,又是杀机尽露,一牙子也再没了说话的心情。
彼此对峙了两息,海玄重心念一动。青虹骤起,朝着一牙子小腹贯了过去。
眼中惊鸿起,还来不及赞叹,一牙子便感觉到了那份森然锐意。
若是全力躲闪,或许躲得开,但一牙子却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竟挂着恬淡安适的笑容。到底逃不过,垂死挣扎又有何用,一牙子想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转瞬间,锐利的飞剑便刺透了一牙子的皮肉。只是一牙子还没等体会那份痛楚,倒先觉得嘴里涨得很。也没多想,一牙子半被迫的张了嘴。
两道金光几乎同时暴起,其一自然是来自一牙子,另一道却是出自海玄重。
金光相撞,骤然泯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一牙子和海玄重两人。
来福瞪大了眼睛,愣了两息,而后忽然一屁股坐下来,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我就说那个狗东西靠不住,他使得这是什么诡计啊?主子,您在哪啊?您留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办啊?……”
来福嚎得那叫一个哭天抢地,简直比死了亲爹还伤心。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主意。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太大的sāo动。
来福的灵魂掌握在海玄重手里,他没死,也就意味着海玄重没死。既然人没死,总有办法能找得到的。
终究有人看不过去,凑到来福身边重重的咳了两声,“那个,我们是不是去找找……?”
“找个屁!”对方一句话没说完,来福便粗暴的顶了回去,又继续咆哮道:“我都不知道主子哪去了,怎么找?”
“总不能……”
“啊,主子啊,您可不能丢下我啊——”
来福大力锤着自己的大腿,哭喊声洪亮,轻易的便盖过了身后所有响动。如果此时再满地滚上两圈,来福便更是像撒泼的泼妇了。
于是,三百余人也只能皱着眉头,倍感无奈的看着。来福这么一闹腾,他们对海玄重的担心倒是少了很多,等什么时候来福安静了,那才真该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