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1

    大陆纪年，455年，九月十五日。

    这片大地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落下半滴雨了，这一天依旧是艳阳高照。

    在离富庶的巴伦城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是沙赫的圣城。

    圣城不大，不及巴伦城的四分之一，但却威严庄重。

    在沙赫大王流克三世统治时期，这座城里面，是由一名沙赫的祭司掌控，并且派遣了神职人员来此处主持各种祭神仪式的。

    而在流克三世被击败逃跑以后，这座城市就被罗伊斯大军接管。

    城中的神庙建筑在城内最中心的位置上，每当中午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就会穿过神庙顶端的一颗由水晶石磨成的凸透镜，在地面上的圣神之眼处留下灼亮的光斑。

    这样的神庙在沙赫境内有很多个，往日罗伊斯军队在占领了沙赫城镇后，都会派自己的祭司进驻神庙。

    但这一次，罗伊斯的军队只是将这个地方包围起来，却并没有半点想要进驻的意思。

    在十天前，那些士兵就一轮又一轮的赶往这边，似乎在准备什么盛大的仪式一般。

    很多人猜测，这是不是罗伊斯的国王罗焕准备在这里称帝。

    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广阔的巴伦以东的大片土地，所统治的地方，已经和沙赫大王统治的地域差不多大了，称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罗焕派兵进驻圣城，并且清扫街道，重新装点这个被铁蹄踏过的地方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准备在此大婚。

    而他的结婚对象，更是让所有的沙赫人，都目瞪口呆。

    今年二十四岁，英俊强壮，手握大权的年轻国王，迎娶的是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相貌平平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的名字，在公布出来的时候，很多沙赫人都从心底感到震惊。

    那是沙赫大王曾经的王妃，沙赫三大祭司之一，很早就没有抛头露面的艾星祭司。

    “罗焕即将和艾星结婚，罗伊斯的国王，终于和神权融合，成为一个真正有资格，统治沙赫的人。”

    大部分沙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在心底承认了罗焕的地位。特别是被罗焕俘虏的那些沙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兴高采烈的丢下自己的心理包袱，再也不用害怕自己的灵魂因为背叛了沙赫大王而落入地狱。

    太阳升入苍穹的顶点，罗焕的新衣已经准备好，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新娘。

    这个女人的脸上涂着油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显得有一丝冷淡，但一举一动，却显得高贵优雅。

    这样的王后让罗焕很满意，他更加满意的是这个女人的话并不多，他不需要去花力气应付。

    他只是在自己空下来的时间，再一次忍不住扭头问身边的侍卫：“早上的时候你去看了我的乔恩吗？它的精神怎么样？”

    “陛下……”侍卫终于第一次对自己的国王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您今天已经问过我十遍了……乔恩早上的时候在打盹，他腿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其实多可惜，如果不是它受伤了，作为神兽，应该来参加您的婚礼的。”

    罗焕的眼皮微微下垂，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十天前的夜晚，那个黑发的青年，被朝着自己微微弓起，肩头耸动的样子。

    他的心中感到一阵烦躁，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将脊背挺得笔直。

    军中的诗人们开始念赞美诗，乐队奏响音乐，罗焕缓缓将自己的手伸到艾星的面前：“跟我一起走到神庙。”

    艾星的手指冰冷，搭载罗焕的手背上。

    两人一起起身，然后上马，并肩而行。

    太阳刺眼，天气炎热，道路漫长。

    罗焕缓缓的路过自己的军队。

    步兵方阵，重骑兵方阵，沙赫人的军队，精锐骑兵，国王的亲卫队，以及那些站的整齐的豹子们。

    “陛下，听说您有一只白色的南豹，是这些豹子里最优秀的一只，怎么今天没有见到它？”站在进入神庙的石阶前，艾星忽然发问。

    罗焕的脑袋中此刻一片混乱，他听到这句话猛然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见了自己的新娘。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罗焕的语气生硬，“以后你也不会见到它。”

    艾星垂下眼帘，这些事情，的确不是自己该过问的。

    她顺从的跟在罗焕身边，一步步的走向神庙的石阶。

    这场婚礼完全是按照沙赫人的风俗来举行的，罗焕的亲友，以及沙赫的长者，将会等候在神庙内，在神像面前，见证这场婚姻。

    天色一点点的昏暗，罗焕的将军和大臣们，以及他的那些沙赫将军们，都进入神庙，站定，摆好了自己的位置。

    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秒，就会是婚礼仪式正式举行之时。

    罗焕和艾星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而在同一时刻，远在离这里几千里地的，沙赫都城穆朗的沙赫大王，有些忐忑的问身边的内侍：“你说，鲁斯将军会成功的阻止罗焕的婚礼吗？天，我当时真是……怎么忘记艾星了！居然让罗焕找到了这个女人！”

    内侍面对最近脾气越来越古怪的皇帝，根本不敢搭话，只能够低着头小心伺候。

    流克三世在宫内踱步数次，依旧很担心：“如果情报不错的话，罗焕的婚礼会在今天举行，我真是想不通……鲁斯到底有什么办法，阻止他的婚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看，天都黑了……罗焕已经得到了祭司……”

    神庙内，千根蜡烛在同一时刻点燃，作为主婚人的巴伦总督，一口气提起，雄浑的声音回荡在神庙中：“我宣布，罗伊斯的国王罗焕，和沙赫祭司艾星，就此在神的见证下，结为……”

    “陛下！”一个从神庙外传来的叫声，打破了这里的美好气氛。

    罗焕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士兵朝这里冲来。

    神庙内守卫森严，一般的人根本不能够进来。

    他下意识的按住腰侧的短剑，但是下一秒，他就认出了这个冲进来的士兵。

    那是步兵方阵中，毛小花的搭档，从罗伊斯一直跟随大军到这里的士兵成小奇。

    罗焕特意在出发前，让这名士兵去陪伴毛小花的。

    而这个时候，成小奇的脸上带着血迹，盔甲上还有刀痕，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才冲到这里的。

    步兵将领微微蹙眉，担任军中执法官的费德烈已经飞快的在脑海中回放罗焕颁布的那些条文，在斟酌该给这个私自乱闯的士兵定什么罪。

    “下去！这里不是你该乱闯的地方！”神庙外的侍卫拦住了成小奇，但罗焕却丢开艾星的手，大跨步的朝着神庙门口的那个士兵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罗焕的手扶住成小奇，他发现成小奇在不住的发抖，心中疑惑，这个勇敢的士兵为什么会发抖。

    但片刻之后，他就发现，发抖的是自己的胳膊，因为自己的胳膊发抖，才使得面前几乎倒在自己胳膊上的士兵不住的颤动。

    罗焕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胳膊。

    “巴伦……巴伦城遭到偷袭……鲁斯，鲁斯掳走了乔恩！”

    哗啦一声，天边的闪电和雷鸣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将成小奇的声音淹没。

    罗焕在一瞬间，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有听清成小奇在说什么，但……他似乎又听到了。

    “你说什么？”罗焕喃喃。

    “乔恩，乔恩被抓走了……鲁斯来的太快，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潜入城里的……我们以为那些沙赫人只是趁机攻城而已……”

    “你说什么！！”罗焕猛然大声吼了起来。

    “巴伦城还在，那些沙赫人偷袭被打退了……”

    “不！不是问你这个！”罗焕几乎是大叫，他的手根本无法控制的颤抖，双眼涨红，仿佛喷出火一般，“乔恩！乔恩他怎么了！”

    “被掳走了……我根本没看清，直到追上去的时候，才看到那个人是鲁斯……我们想要抓住这条大鱼，但是他跑得太快，根本不是人能够追上的……”

    哗啦，又是一声闷雷在神庙顶空响过，罗焕只感觉到眼前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在这一瞬间，忽然不能够思考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空白，哪怕是在父亲腓力死亡的时候，哪怕是当年被腓力追杀的时候，罗焕的大脑，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的眼神呆滞，但是表情却狰狞的可怕，仿佛一头陷入疯狂状态的猛兽，他额头的青筋突出，手臂紧缩，似乎浑身的肌肉都不归自己控制一般。

    “陛下，巴伦城并没有失守……”从来没见过罗焕这样的将军们，纷纷围了上来，“不用太过担心……”

    “他们已经打退了沙赫人的进攻……”

    “我们已经有了祭司，以后会是势如破竹！”

    巴伦的总督小心翼翼的走到罗焕面前。

    这样的罗焕让他感到害怕，他小心翼翼的问：“陛下……婚礼尚未举行完毕……吉时错过了不太好……继续婚礼……”

    “婚礼？！”罗焕仿佛从梦魇中惊醒一般，他的脸在一瞬间变白，又立刻充血。

    他猛然撤掉自己身上新做的礼服，将自己新郎的皇冠仍在地上。

    锡德，菲尔杰、兰拉达等人马上上前，将罗焕围住。

    “罗焕！你干什么？”

    “婚礼还没完，你要赶回去，至少要结完婚！”

    “艾星王妃还在一旁看着，你至少要给她点面子。”

    “这次结婚是我们大家都商量同意的，你忽然不结了，怎么行？”

    “沙赫人都在看着呢！”

    罗焕只觉得脑袋闹哄哄的，他的眼前来来晃晃晃动的，都是那天晚上，自己在说出那句话后，那个黑发青年，伏在地上不住抖动的肩膀。

    “攻击巴伦只是沙赫人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婚礼，陛下千万不要中计。”

    “他们只是掳走了乔恩……一只豹子而已……根本不妨碍婚礼。”

    “陛下，您不结婚了吗……”

    “结婚？！结什么婚！”罗焕猛然推开自己的将军，第一次陷入彻底的疯狂中。

    他换上盔甲，朝着神庙门口处，自己的战马奔去。

    “陛下！”有人拉住罗焕的胳膊，“巴伦安然无恙，沙赫的祭司对我们很重要！而您不过损失了一只豹子，我们可以等婚礼结束后，再去把乔恩抢回来。”

    罗焕猛然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那只豹子，对自己这么重要。

    哪怕就是在他对自己说分手，要和自己决斗的时候，罗焕都没有认为自己会失去他。

    但是现在，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真正的失去它的时候，他发现，原来，那个人的位置，比自己想象的，要重要的多。

    他的目光看向站在神庙中央的沙赫祭司，差点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深深鞠躬：“对不起，我……没办法跟你结婚……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说过的话不变，给你最好的待遇。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用别的办法征服沙赫！”

    “陛下！”

    “罗焕，你疯了？！”

    “罗焕，你竟然当着沙赫人这样说……”

    “罗焕……”

    但那些呼叫声都被罗焕抛在脑后，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就算是征服了所有的地方，就算是足迹踏遍了世界，也将毫无意义。

    他翻身上马，就此疾驰而去。

    而他的亲卫队，在犹豫片刻之后，也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追上他的脚步。

    “罗焕！”锡德策马，气喘吁吁的追上他，“我知道你要去找乔恩，可是难道你都不问问，乔恩被掳到什么地方吗？”

    罗焕没有回头，他骑着自己的马，简单干脆：“说！”

    兰拉达也在这一刻赶了上来：“当初你就应该带上豹子来参加婚礼的……上次也是，在埃尔的时候……”

    罗焕的声音低沉：“闭嘴！”

    “我问了从巴伦赶来的那些士兵，还有军中的探子！”菲尔杰也赶了上来，他的骑术一直比罗焕好，此刻勒马横在了罗焕的面前，阻挡住他的去路，“你的豹子在离巴伦不远的伊顿城，也就是在面对我们大军到来的时候，第一个投降，而保留了成建制的沙赫军队的城市。这次鲁斯带来的偷袭巴伦城的，就是伊顿城的沙赫士兵。”

    “别拦着我，我会亲自前去！”天空的闪电再次亮起，罗焕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

    “你方向跑错了，在北边！”跟随而来的骑兵队长显然知道了自己的国王的打算，“陛下您打算是先回巴伦城部署兵力，还是兵贵神速？”

    罗焕近乎咬牙切齿，调转马头，朝着正确的方向奔去：“告诉我的士兵，先前给他们下得严肃军纪的命令，在伊顿城作废！给我血洗伊顿城！”

    “敢夺走乔恩，敢和沙赫大王勾搭，敢和我作对的城市，我将对他们，不再仁慈！”

    “那你的婚礼呢？”锡德还是有些不甘，“艾星祭司是上天赐给我们大军的礼物，你真的不打算和她结婚了吗？”

    罗焕的心在听到这样的问话后，猛然收紧：“我……这一生……都不会……”罗焕的声音沙哑，低沉，但瞬间变得坚定无比，“都绝不会，再和别的任何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