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十一回水远知何去 云高梦不回（一）

　　穿过上清宫前殿，便是大殿前院，因山地颇为陡峻，想来当年开劈也殊为不易，先辈们定很是费了些脑筋。院子显得虽不是很大，却处处露出别具匠心的营造之功：院端九级石阶，阶旁汉白玉透雕扶栏，顺阶而上，便可登上殿前五尺来宽的祈法台。台子中央，一尊上复玲珑塔的巨大三足铜鼎巍然而立，四时不绝之袅袅香烟从那玲珑塔四周奇形怪状的孔洞之中徐徐冒出，一踏入大殿院内，一阵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上等西域檀香香气便不时钻入鼻孔；几个面容姣好，腮染霞红，青袍高髻，手执浇花陶壶的妙龄道姑迈动小碎步在台上飘来飘去来回走动，真令人大有超尘出凡、身置于异域仙境邦感。

　　台前两角，一边一棵看似已有五、六百年的老梅树枝叉蟠虬伸展，正含苞待放，生机盎然。

　　雕栏下，一字排开数十个立腰形黑土砂盆，其中各品兰草轻轻摇曳，青翠欲滴。

　　台下大院中，石阶两侧各有一潭清泉，两座假山立于其中，山上藤草萋萋，苍苔点点，更显水气充盈，生机勃勃；假山下潭底里，各色卵石晶莹剔透，静伏水底，几尾花鲤追逐嬉戏。泉潭一侧，各有一棵三人合抱，七、八丈高下的紫薇树巍然而立。院中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已被数百年来活动其间的一代代道人之步履打磨得光滑蹭亮，仿佛被时时用水冲洗过一般，点尘不染。

　　院子两侧，左边长长一列厢房，乃是膳房仓库及小道们的起居之所；右边则是一座偏殿，供奉着据说已位列仙班的全真七子。

　　偏殿与大殿之间，有一堵看似与一般画壁无甚两样的墙壁，但只要往中间青砖园园镶嵌的那山水画壁轻轻一推，那幅画便会一分为二打开，乃是一道有些隐秘的月门。跨过此门，踏上八、九级石阶，便是一个虽不太大却十分别致的院子，院子一面是大殿的山墙，另一面则是略矮一点的正院偏殿之山墙，其余两边却是两方建造做工极为考究的精舍。

　　精舍客厅中，道士子颠面色拘谨，一副目不斜视地样子正襟危坐于客座之上，面对着屋内墙壁上挂着那几幅近乎春宫的仕女图，他心跳得如小鼓似的，脸上也好似有些发烫。

　　适才小道姑青烟将他领到此间后，说是叫他坐下稍等，她这就去请掌门师太，言毕，丢下一个勾人魂魄的笑脸，独自扭着好看的小蛮腰翩翩地掀开花门帘去了。子颠坐在藤椅上好一阵子不敢动弹。他总觉得这房中透出一股子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气氛，还有那不知道从哪个位置发出的生平第一次嗅到的淡淡香味，一丝一丝地钻入鼻孔，醺得人脑袋晕乎乎的，双眼也有点不听使唤，老是不由自主地往墙上那几幅酥胸半裸的仕女图看去，浑身也慢慢有些发热起来，他伸手解开了道袍的纽绊，稍稍将袍子拉开了一点，想透风凉一凉。

　　不料屋外脚步声轻起，他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慌里慌张系那纽绊。

　　门帘起处，紫霞跨进客厅，见子颠道士一脸绯红低着头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悄悄荡起一丝嘲笑，将头稍稍一偏，装作未见的样子，径直走到主位大模大样地坐下，瞟眼见子颠道袍已经弄好，微笑开口道：“呵呵，子颠久候了！”

　　子颠急忙单掌一立应道：“无量天尊！小道子颠见过掌门师太！”

　　紫霞笑道：“免礼免礼！子颠休要拘束，且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子颠频频点头道：“是！是！子颠多谢师太！”说着倒退一步，欠身将半个**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小心问道：“师太唤子颠来，是欲听子颠讲南全真大师伯妙叶之事吧？”

　　紫霞点点头道：“正是。汝说巍宝山南全真还有个大师伯，连玄风子与刘毅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汝且从头慢慢说来。”

　　“是，是。”子颠讨好地点点头道：“此事小道也未必尽知，只怕也说不大明白呀！”

　　紫霞闻言脸色一紧，冷冷道：“你知道多少讲多少，休要隐瞒一星半点，也休要凭空捏造添油加醋！”

　　“好好，好。”子颠略一思忖又道：“记得是三年多以前，先掌门妙清真人与教监妙林道长从太极顶下来，在我们培鹤楼小坐品茗，闲谈间说起了妙清真人亲创的“七星剑法”，说着说着竟为其中一招“飞星传恨”之利弊起了争执，妙林道长说此招源出全真派“武当剑法”，但先掌门妙清此招却失了刚猛迅捷，一招制敌的锋头，多了几分中看不中用的花式，不如再改一改，去伪存真，以显其一招取胜之神威。妙清掌门却以为他说得大谬不然，两人边争边站起身比划起来。也许是妙林道长武功本就不及掌门，接连三次，妙林道长所使那招“武当剑法”皆未能敌过妙清掌门那招“飞星传恨”。掌门抚掌大笑，那妙林道长却有些认真起来，说：‘师弟武功本就不如掌门。不过小弟仍以为所见不差，掌门如不信，不如将大师伯妙叶请了来，比试一番便可见分晓。’谁知妙清掌门闻言却大发雷霆，责怪妙林唆他破誓，说：‘贫道与妙叶在师傅面前发过重誓，此生永不相往来。汝竟教我请他来，岂不是犯了欺师之大罪么？’妙清掌门说完此话，竟独自起身拂袖而去。妙林道长见掌门动怒，也自觉有失，急忙起身追着去了。小道们听说山上还有一个大师伯，却又从未见过，心中觉得奇怪，后来才又找了个机会，问了妙峰道长。妙峰道长才将大师伯与掌门之间的往事向小道们讲了一些。”子颠咕噜咕噜地讲了好一阵子，只觉有些口干，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紫霞见状，笑看了他一眼，冲着门外大声喊道：“青烟，沏壶茶来！”

　　子颠急忙欠身道：“多谢掌门师太！”复又“唔唔”地清了清嗓子，打算接着讲下去。

　　青烟端着茶具款款地走了进来。

　　紫霞抬手制止道：“子颠休要着急，喝口茶再讲。”

　　子颠一脸媚笑道：“多谢掌门师太，多谢掌门师太！”言毕，端起茶盅就是一大口。不料刚用滚水沏的茶，这一下烫得他伸舌撮口，倒抽冷气，跳将起来，白眼乱翻，几乎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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