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七回江湖多鬼魅 山川尽歧途（五）

　　张剑池藏身大树之后，早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那口口声声将自己唤作“小老僧”的胖和尚智虚竟与自己一样，也是为了一睹陈园园之美貌而来！只不过自己只打算碰碰机缘，见得着便见，见不着也就罢了。可那“小老僧”智虚却公然摆出了死缠烂打，不见一面势不罢休之架势！一个已身入空的佛徒竟也会为了一睹美人之芳容而不惜与自己师叔翻脸，说来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两句佛家偈语，张剑池听到耳中也已有一、二十年了，却是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他心中暗自哂笑道：“不想我与那个‘小老僧’竟‘色’作一伙了！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真乃圣人之言也！”不过，他也自认为自己之爱美与小老僧之爱美毕竟会有些不同之处，然眼下此间之情形已容不得他细细分辨了。

　　那澹言老僧煞有介事地拿了个架势在那儿一摆，满拟智虚会知难而退，不再胡搅蛮缠，没曾想胖和尚一见他的样子，竟笑得跟后殿里塑的弥勒佛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蓦地，他止住笑对老僧正色道：“澹言老僧，就你和小老僧死去那师父这点三脚猫的手脚，还是留着吓唬吓唬寺里那些小和尚去罢！”言毕，双目一亮，陡地跨上一步，“嘿”地一声，身一侧肩一抖，双掌齐出，径往澹言老僧前胸推去！

　　澹言老僧见他双掌袭来时，用的乃是华国寺本门师传“大士掌”套路之起势，唤作“僧推月下门”，出掌时脚下前虚后实，心中暗笑道：“好你个小智虚！老衲数十年都在教弟子们此套掌法，你小子竟敢班门弄斧！且看老僧如何教训于你！”遂左掌一晃，斜跨半步，立右掌如刀，猛然向智虚右臂砍下！

　　谁知一掌劈空，那智虚竟身形一缩，从他腋下一闪而过！澹言老僧脸色一紧，待要回身时，已是晚了！

　　只听“嗨”地一声沉喝，紧接“啪”地一声闷响，智虚还是那一招“僧推月下门”，双掌同发，那澹言老僧摇摇晃晃急跨几步方才站稳，眉头紧锁，回头看看，见自己仍还堵在门前，双手有模有样地在胸前又云了几下，只是已比先前开始时慢了许多，双脚一分，身形缓缓下锉，式子一摆，依然是刚开始时那个架势；马步沉桩，双掌一前一后当胸而立。不过，此刻却已没有了先前那股子“师父”之傲气，只见他双腿微微颤动，牙关紧咬，脸色如纸，一缕血丝从右嘴角悄悄溢出，慢慢流下。

　　张剑池在树后看得清楚，心中甚是为澹言老僧担心：明明只有一套照本宣科的掌法，又未修得上乘内功，且又不识进退时机之把握，这一击乃是该着！好在小老僧智虚双掌齐出突袭澹言腋下之时仅用了三两成之力道，否则此老僧还不一命归西？其武功修为与小一辈的智虚相较，去之何止千里？一念至此，张剑池心中确实犯了难：眼下之事，是管还是不管？若出手管，一则自己之身份必暴露无遗，万一引得路人围观，传扬出去，自己回去当如何解释？二则此二人本乃同门之争，我一介外人，插手其中，如能止住二人争斗便罢，若小老僧不依不饶，非进不可，那又当如何处之？那日夜里长蛇山中本就有些过节，尚若此时一管再惹出些麻烦来，那可就不太妙了。这个小老僧看来本就是一个无是无非、没心没肺的家伙，一但被其缠上，日后定极为难办！如若不管，那智虚恼怒起来，只须以其五成力道之一掌，澹言老僧能有几条老命？若如此，见人草菅人命，身为仁人君子，皇上侍卫，又焉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张剑池微微摇摇头，心中正自犹豫不决，难以定夺。

　　不料胖和尚智虚见澹言老僧被自己一招震得心脉动摇，受了内伤，却依然摇摇晃晃地摆出个架子死守在山门口，不由心中大恼，拍拍胖巴掌指着澹言老僧怒道：“好你个老秃驴澹言和尚！小老僧念你是同门师叔，好言求你放小老僧进去，你却死活不肯，非要自恃你那套糊弄土包子的‘大士掌’与我较劲！哼哼！什么‘大士掌’，狗屁不是！小老僧今天就用你那狗屁掌法要了你的老命！哼哼！这华国寺的住持小老僧做起来，要比你这狗屁不是的老秃驴和尚威风得多！便是吴三桂将他那美若天仙的陈妃子交与我看管，也要比交与你放心得多得去了！”言毕身形陡地一沉，双手往胸前一抱，仿佛抱了个西瓜似的滚动两下，眼中精光大闪，双掌一立，运足八成内力，就向澹言老僧当胸推去！

　　他用的仍是那招华国寺“大士掌”之“僧推月下门”，只因运起了八成内力，一时间掌风顿起，呼呼有声！那势若奔雷的双掌推出之气浪，已将澹言老僧长袍鼓得哗啦翻动，瘦弱的身体也前后摇摆不止。

　　澹言老僧见智虚双掌推出，一片掌风如山压来，他只觉气息一窒，不觉心中一片惨然，暗道：“唉！不想华国寺数百年香火传至老衲手中，如今竟要毁于一旦！智虚这厮若要进得寺去，叫吴王爷知晓了，还不得寺毁僧亡！阿弥陀佛！老衲今天挡他不住，不如一死，也竟强过眼睁睁看着吴王爷派兵来杀人毁寺也！”一念至此，他竟双目一闭，暗颂偈语，只等一死了！

　　眼看胖和尚智虚推出之双掌就要在澹言老僧身上拍实，那澹言老僧也将如纸鹞般腾身而起，魂归西域！

　　陡然间只听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响起，一条影如电闪过，澹言老僧的身形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横移三尺，避开了智虚双掌，软软地靠坐在大门一侧地上！

　　智虚不料一掌袭空，抬眼望时，山门正中距自己五步之距，竟赫然立着那位在长蛇山交过手的皇上侍卫、大内高手！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非恩即怨拳掌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