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六回佛顶惊神力 五台悲赵母（二）

　　数日之后，天色刚亮，五台镇外那两棵硕大的古榕树枝叶密处传来一阵阵雀噪鸟鸣。刚从酣睡梦中醒来的鸟儿拍打着翅膀离枝而起，纷纷向四周飞去。

　　碧烟神尼一行五人已经来到赵府紧闭的硃红大门之前。

　　灵幻上前轻叩几下门环，冲着门内喊道：“开门！开门！”好一阵子，院内仍无丝毫动静。她刚想再喊，无因和尚已急跨两步，抡起铜钵似的拳头，往那硃红大门上“咚咚咚咚”一阵猛擂，口中厉声叫道：“赵康！赵康老贼！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赵府家丁杨七因老爷不在，连日豪赌，此时正好梦连篇，突然被一阵擂鼓似的敲门声吵醒，心中好不气恼，一骨碌翻将起来，刚跨出房门，便听得敲门之人竟直呼赵老爷之名，心道：此人好大胆子，竟敢如此无礼！他“蹭蹭蹭”几大步跨了过去，拔去门杠，又拉开双重门栓，双手“吱呀呀”一声拉开沉重的大门，口中大大咧咧地骂道：“谁人胆敢如此妄为，不想活、活、活……”猛一抬头，只见一堵黑铁塔似的独臂胖大和尚正立眉瞪目地拦在他的面前，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把刚亮的天色又遮黑了许多！他惊骇万状，连退几步，口中“活、活、活……”地说了几声，才缓过神来，脖子一偏一梗，下意识地尖叫道：“不想活了吗？”

　　叫声刚落，只听“吱吱呀呀”一阵门响，十多个护院家丁已冲出房来，手执刀剑，立在院中，恶狠狠地打量着门口这几个不速之客。

　　无因一步跨进大门，双目精光暴闪，看定杨七，沉声问道：“赵康何在？”

　　杨七看看自己身旁手执兵刃的家丁，胆气一壮，厉声叱道：“汝是何方野僧，竟敢擅闯赵府！”说着将手一挥，大声喝道：“拿下了！”

　　那几个家丁闻声身形刚刚一动，突然响起一声低吟。只一眨眼功夫，无因已到了杨七身前，未待杨七弄清是怎么回事，大手一探一柠，已将杨七领口死死抓捏在手，又高高的提离地面。

　　众家丁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朝后退去。

　　碧烟神尼跨进大门，低声喝止道：“无因，将他放下。”

　　无因闻言，大手一松，“呼”地一声，杨七落地，不料脚下地滑，一**墩倒在地上。

　　杨七一翻身坐了起来，呲牙裂嘴地揉着被无因大手勒得生疼的脖子，大翻白眼，半晌喘不过气来。

　　碧烟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烦劳这位施主将你家老爷赵康唤出，贫尼有话相问。”

　　杨七吃了一亏，不敢再张狂，翻了翻眼珠低声应道：“我家老爷出了远门。”

　　碧烟神尼道：“何时能归？”

　　杨七道：“在下不知道。老爷走时只说去湖南雪峰山一趟，不日即归，并未交待哪天归来。”

　　碧烟神尼听见“湖南雪峰山”，略略一怔，心念急转，口中问道：“府上现在由谁人管事？”

　　杨七并未回答，突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叱道：“何人在此吵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侍女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已走出中门来到前院。

　　杨七一扭身跑了过去哈腰道：“夫人，不知何处来了几个和尚尼姑，非要见老爷不可。”

　　凤姑打踏进赵府就没有开口，其实，她心中也不知如何开口。她虽已认定赵康便是残害她全家的罪魁祸首，今日必将真相大白，她要手刃亲仇，雪此大恨。但又似乎隐隐地期望自己的推断有误，段三伯临终遗言所指恐怕未必就是赵康……她正竭力控制自己，突见那两个侍女搀扶的老妇，心中一抖，猛然抢了过去，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死死地盯住了老妇的脸，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剑柄。

　　刹那间，凤姑胸中涌起了惊天狂潮，只见她浑身发颤，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她一忽儿只想大叫一声“婶娘”便扑进这老妪怀里，一忽儿又欲拔剑向这老妇削去。

　　那老妇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姑娘，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老眼里闪动着狐疑之色，张口“啊、啊”地不知说些什么。

　　两个侍女见凤姑模样，心中早有些害怕，其中一个咬咬牙，壮胆问道：“你……你是何人？”

　　凤姑目光一闪，颤声答道：“太和段昆之小女段凤姑！”

　　那老妇闻言，双目陡然一亮，脸上百感交集，“啊”地叫了一声，盯住凤姑的脸看了片刻，颤抖着枯瘦的手，从怀中缓缓掏出用红丝穗带系着的半块玉佩，放在手心中，又颤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凤姑紧咬嘴唇，也从怀中摸出了段三伯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那半块玉佩看了看，放到老妇平伸的手掌之中。

　　老妇“啊”地大叫一声，脸色急变，手一抖颤，只听两声脆响，那两半玉佩跌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粉碎。

　　老妇突然推开那两个侍女，往前急走两步，“卟嗵”一下跪在凤姑脚下，一手抱住凤姑的腿，一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劲地抓来抓去，老泪纵横，纷纷滴落，口中仍只是“啊，啊”地哑叫不停。

　　凤姑已明白了一切，脑中“嗡”地一声，竟倏然变成一片空白。她僵直地站立着，犹如一株树木。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如珠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悄然溢涌而出……

　　碧烟神尼走了过来，双掌一合，大声道：“阿弥陀佛！敢问这位老施主可是赵夫人？”

　　老妇却依然满脸泪水，昏花老眼仰望着凤姑，口中“啊、啊”叫唤不已。

　　无因一旁吼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那老妇一惊，抬头看看无因，又转眼瞧瞧碧烟神尼，伸手使劲拉了一下凤姑的衣襟，低下头去，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板地上颤颤抖抖地点点划划，好似写字的样子。

　　碧烟神尼目光一闪，有所悟道：“无因，你快去寻些纸笔来。”

　　无因一愣，这初来乍到的，到哪里去找？一扭头，见杨七面如死灰，正一步步向后挪去，他心念一动，对着杨七厉声喝道：“呔！书房在何处？”

　　杨七一惊，站住答道：“在、在、在……在后院。”

　　无因厉声道：“快去将纸笔拿来！如若慢了一步，洒家定拧断汝之狗腿！”

　　杨七急忙点头道：“小的就去！小的就去！”一转身，撒腿就朝后院跑去。

　　那帮家丁听见凤姑报出家门，早就吓得半死！心知今日这几个人乃是寻仇而来，看那独臂胖大和尚的威势，谁还敢动？早已一个个悄悄放下了手中兵器，胆怯地垂手立在一旁。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江湖道上古来如此，只要不先动手，这几个出家人还不至于大开杀戒，或许尚能保住一条小命。

　　碧烟神尼弯下腰，将那老妇扶了起来，叫两个侍女将她搀扶坐于石阶之上。又叫灵幻、慧梅二人将快欲晕倒的凤姑也扶到台阶上坐下，对凤姑道：“凤儿，且静下心来调息运气。适才你体内气血涌动太过激烈，小心乱了经络，伤及元气。”

　　无因见杨七去了好一阵却未转出来，心中不耐，拔腿向后院闯去。刚刚走进后院，陡听墙外马蹄声响，不由一惊，抬眼四望，只见院角有一扇通往墙外的小门洞开。他纵身扑了过去，又见快马一骑已正绕过院落墙，绝尘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