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网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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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珍珠的心轻轻颤动着。
她一手扶起剑尖,将剑身正正端于面前,仿佛在仔细端详剑刃的锋利程度。
时间似乎突然间停滞。
李婼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李俶怒意汹汹,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生气,天子之怒,也不过如此吧。
惟有默延啜最镇定,挥手之间,他可立毙一人于掌下;要阻她就死,同样轻而易举。
沈珍珠笑了,她双手一松,又是“咣铛”脆响,宝剑已被她掷落于地。
出乎意料,在场三人同时一愣。
沈珍珠已经开口:“殿下,我为镇国夫人,与你同居一品,不能由你发配生死。”
李俶咬牙切齿,却只能从齿间挤出四个字:“很好,很好。”
“哈哈哈,”默延啜仰天长笑,满面赞许之色:“好,这才是沈珍珠!”一语既毕,左手握住沈珍珠手臂,朗声道:“我们住”
“且慢!”李俶面色阴沉,左手解开外袍束带随手往旁一掷:“可汗要带走我的人,总需给本王一个交代,何妨你我战个百来,至死方休?”
默延啜停步,点头道:“殿下所说有理,咱们该以男人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李俶脚尖一提,那柄被掷落的宝剑回至手中:“如此本王便不客气了。”语落,蓦的一弹长剑,有如夜空闪电般直挑默延啜左胸。
默延啜纵身向后倒退间已拔出腰间弯刀。他双目如炬,一刀向前推实,正与李俶长剑相交,刀剑相交之光急速伸吐,二人人影交错飞掠,眨眼间已过了十余招,刀剑交击之声有时若流珠溅泉,有时如狂风大作。
外间脚步声杂乱,吵嚷一片,终于听到严明在外大呼:“殿下,出了何事?”
李俶面上一寒,手中招式不乱,凛声道:“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说话稍有分神,默延啜弯刀刺来,堪堪在手臂上划过一道伤痕。
李婼急得惊叫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默延啜哈哈大笑:“确实不需再打下去了!”挥刀之下,李俶节节后退;他沉声一咤,臂上暗自加力,意欲下一刀便将李俶长剑震断,迫其服输。
“皇上驾到!——”
室门大开,宫灯闪烁犹如白日。
肃宗与张淑妃简装常服并立于室门处。
李俶与默延啜几乎同时垂下兵刃。
肃宗显然有些气力不继,抬手指着李俶:“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俶还剑入鞘,躬身含笑,朗声答道:“儿臣是与葛勒可汗切磋武艺,惊动父皇,罪在不赦。”
张淑妃咯咯笑了起来:“俶儿真是风趣,这半夜三更竟与可汗在珍珠的内室切磋武艺?”转眸看眼沈珍珠,与肃宗笑道:“臣妾前日说与陛下的外间传言,妾与陛下都是一笑置之,以为讹传,今日一看,空来风未必无因啊。葛勒可汗,你半夜来至楚王妃居室,难怪楚王要与你‘切磋’武艺!”
肃宗神色霍的沉下来:“珍珠,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未想你竟做出如此有辱皇家脸面之事!这宫禁内外数千人,你要我李氏颜面何存,你要再如何立足世上?”
李俶脸色愈加沉郁,只觉头皮发炸,不自觉朝沈珍珠望去,见她面寒如冰雪,伫立在皇帝面前一动不动,万千念头来回盘旋,一时竟拿捏不住。
“父皇错怪嫂嫂了!”李婼忽然跪地叩首。
肃宗皱起眉头:“这有你甚么事,速速回你寝宫睡去。”
“不,这件事与儿臣大为相关!”李婼再叩首,昂首斩钉截铁般说道。
肃宗大为惊疑,淑妃笑道:“你一未嫁女儿管这事作甚,听你父皇的话,快快回避罢。”
李婼道:“儿臣死罪。葛勒可汗夜闯禁宫,确实是与人暗通款曲………而与他私会之人,并非嫂嫂,而是我!”
沈珍珠如堕冰楷曲身攥住李婼的手:“婼儿,你不要——”
李婼用力甩开沈珍珠的手,余下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嫂嫂无谓替我遮掩,自当年可汗由安庆绪手中将我救回,我便对可汗暗自钟情,立意以身相许。今日乃是我夜宿至嫂嫂室中,可汗寻我才来此处,嫂嫂本是清白无瑕。此事但凭父皇发落。”回首对默延啜道:“既有今日,连我也敢承认,你也无须避忌了。”
默延啜仰天合目,霍然一捋长袍,半跪于肃宗面前:“陛下,默延啜素仰天朝威仪,今日求娶和宁公主为我回纥可贺敦,望陛下成全!”
肃宗微怔,然只迟疑顷刻,已面露喜色,笑道:“原来如此,却叫朕冤枉楚王妃。好事,好事……”侧首对张淑妃道:“爱妃意下如何?”张淑妃连忙笑答:“宜国宜家,臣妾恭喜陛下。”
肃宗展袖,内侍在其身侧执笔备记:“拟旨,和宁公主加封宁国公主,赐嫁回纥可汗。”
李婼伏地谢恩。沈珍珠扶她起身,李婼强笑道:“嫂嫂,未想当日我骗你而许下的誓言,今日竟然成真。可见骗人确非好事,欠了老天的债,终归要还的。”
肃宗甚是高兴,已高声道:“今晚也算是闹够了,朕也乏了,都散了罢。俶儿,朕今日错怪珍珠,你需得替朕好好宽慰一番她。”李俶面无表情喏喏应是。
“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沈珍珠忽的上前跪下。
肃宗停步,笑道:“朕欠你一个人情,说罢,若无关大碍朕一并准了。”
沈珍珠慢慢的叩一个头,肃宗面上的笑意稍减,这才注意到方才沈珍珠自称“臣”而非“儿臣”,一字之差,千差地别。
“臣请与楚王殿下合离,求陛下恩准!”
这一刻,天地仿佛都沉寂下来。
十四个字,一字一音,吐纳清晰,执重而坚决。
室内外每一个人,能听见的,惟有自己的心跳。
肃宗收敛笑容,他慢慢的转过头,眺望殿外远处。独霸高处,此际的皇帝,他在想什么?
“俶儿,”他声音中有软弱,有悲怆,“没想到你我父子,竟是同一命运。”挥袖道:“准!”
不待沈珍珠再叩首谢恩,肃宗头也不回的令道:“婼儿,可汗,随朕住”李婼垂首跟随在淑妃身后,默延啜稍有犹疑,却见跪地的沈珍珠抬首朝他微微一笑,心中释然,快步在肃宗身后。
室中瞬时只剩下李俶与沈珍珠两人。两名随侍宫女入室,见沈珍珠仍跪地不起,忙一左一右扶她,未曾想起改口,低声问询道:“王妃无恙吧?”
“呯!”李俶手掌猛击几案,怒喝道:“你们还唤甚么王妃,她已不是楚王妃!”
宫女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应是。
李俶冷笑,目光如利刃,指向沈珍珠道:“你既已非皇室之人,怎有资格再呆在皇宫中?”高声朝外唤道:“来人!”严明立时带着数名侍卫应命。
李俶道:“将这妇人逐出宫去!”
严明大惊,口上是答应着,人却立在原地不动,眼神左瞅右看,既观李俶神色,又看沈珍珠表情。
沈珍珠笑了一笑,对严明道:“殿下所言有理,我本该自行出宫,不敢有劳殿下与将军。”目光缓缓移在李俶身上。
她双眸如秋水,无喜无怒,无哀无愁。
沈珍珠曲身施福:“殿下,保重。”转身往殿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非常缓慢的,走了出去。
春雷滚滚而来,震聋发馈。
李俶心中绞痛,跌撞着冲至殿门,张臂欲唤,良久,良久,终于垂首。
她的身影愈来愈小,风吹衣袂,意态飘然,飘渺如画中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