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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柴桑角令

柴桑令 | 作者:宝络 | 更新时间:2017-04-26 0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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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悲切的隐泣并不是从一个女人的身上传出来的,恰恰是从一个青壮的男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这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香坛前的蒲团上,抱着膝,望着香坛上方的牌位,啜泣流泪。

  但见他浑身颤抖。

  十分悲痛,却不号啕,单是隐忍在体内。

  目中是无限的凄凉和思念。

  这人若是在白天,你绝不会想到现在的他就是那个桀骜倜傥,嘴角时不时带着点玩兴,透着几丝邪气的李默。

  他现在哭的就像个小孩。

  但他并非小孩子。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份有着女人般细腻柔软而又微妙的情感。

  他万分思念他那惨遭意外而亡去的父母。但他从不在人前痛哭流涕。像此刻的脆弱,只能在此时此地,他绝不带走,亦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深夜的静谧,令他的听力极为灵敏。他已洞悉有脚步正慢慢地向祠堂走来。他缓缓起身,一面用衣袖拭去眼泪。待站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便一个旋身掠上房梁。

  过了一会,沉重的脚步在门口停住。李默已听得来人便是他的爷爷李桦。

  李桦推门进来,走到牌位前,却发现香炉里正燃着三炷香。

  三炷烧至一半的香,使他感到奇怪,一面也就看向门口。

  “谁这么晚还来拜祭?”李桦心中疑问。

  他绝不会想到这炷香是他大孙子李默敬上的。

  在他儿子儿媳遭遇不测的时候,他的孙子李默正在城郊逮捕一个惯偷嫌犯。

  犯人抓回衙门,李默回到家,白幡重重挂着门,他便怔住。

  在后来丧事的这几天,他便始终是木头人似的呆怔着。不哭,不流泪,也不多语。

  李桦便认定他无情。

  丧事一结束。李默便又出去查案,逮捕嫌犯。半年内,他破了二十宗悬案。

  认识他的人,看见他的人都说他疯狂到无以复加。连被他抓住的罪犯也都怕了他。因为他们被抓到衙门时,身上都会带着伤。有牙齿被打掉几颗的,有肋骨被打断的,有眼睛被打肿裂的,有腿被打瘸的……身体部位,各有重伤,不一而足。

  他家里有钱,他便使劲的用钱找线索。他有机智和武力,他便毫不吝啬的挥舞拳脚,肆无忌惮地耍阴谋。他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破案。

  从此,他捕头的名声大震。神探一说便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间名噪一时。

  他全不以为意。

  这样的半年后,终于在一个微雨的日子里,他回房睡下了。整整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他却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恢复到从前,调皮,戏谑,倔强,冷酷。

  可爷爷李桦并不买他神捕的账,只是偶尔对管家说过:

  “这孩子真是看他不透。他性情如此暴戾冷漠,真怕他走上歪路。”

  但当李默恢复如常时,他也就再没说过这样的话。

  同样的,他也不会认为李默会来给他父母上香。他宁愿想到管家冯一劻。刚才在来的路上,他也确实看见冯管家垂首行走的身影,就在两条小径上,他们相交而过。

  “唔,是管家啊。”

  李桦没有再多想,只是神色忧伤地望着儿子和儿媳的牌位,呆愣了一会。

  世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桦已年迈,却在花甲之年,失去独子,失去精神支柱。好在,他还有两个孙子可依靠,精神并未完全颓唐。

  良久,他叹了一声,悲伤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悬在梁上的李默,眼角又溢出了一滴泪。这滴泪中包含了他与爷爷的情感。

  最近,他似乎经常令爷爷不高兴。他情愿爷爷是对他发怒,却害怕爷爷目中对他的冷淡。

  他见识过那样的冷淡,那冷淡令他胃里一阵收缩,肌肉阵阵痉挛。

  有一天雨夜,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李锦被惊醒。看着一下又一下映进屋子里的闪电,听着一个又一个轰动的雷声,他害怕地哇哇大哭。

  他吵着嚷着要找娘亲,照顾他的刘嬷嬷也抚慰不住。刘嬷嬷没奈何,让一个外房的老妈子先照顾着,自己快步跑去找李默。

  李默只穿着白色衬袍,在滂沱的雨夜一路赶来,刚跨进房内,就听那老妈子不耐烦地嚷道:“你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

  “住嘴!”李默厉声叫住。

  老妈子怔住,看见李默,忙垂下头,惶然中赶紧退到一旁。

  李默三步并两步跑至床前,哭泣的李锦立刻扑了上去。

  “哥哥,哥哥,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不是死啦?”李锦伤心的哭喊着。

  李默一阵心酸。

  他紧紧抱着李锦,在他耳边哄道:“小锦乖,小锦不怕,哥哥在呢……”

  他知道他无法替代父母来安慰弟弟,因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对父母思念的情感。

  他的安慰和哄劝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李锦哭声更浓:“哥哥,娘亲死了,呜呜……”

  哭闹声早把爷爷惊动。

  李桦忙忙地赶过来,就听到李锦哭喊着“娘亲死了”这句话。他心下一惊,连声喊着:“锦儿,锦儿……”

  “爷爷……”

  李桦走上去,把哭泣的李锦抱起来,一面狠狠地盯了李默一眼。这一眼真是异常冷淡,怪异。

  “爷爷,我没说,不是我说的……”李默慌忙解释。他知道爷爷定是误会是他告诉李锦的。

  “锦儿不怕,不怕,到爷爷屋里睡……”抚慰声,无限温柔,慈爱。

  李桦只顿了一下,便哄着李锦一面走出去了。嬷嬷们也都跟着走出去了。

  李锦的房间因李锦被抱走,瞬间安静了下来。

  门外依然是雨声哗哗,雷声鸣鸣,还有一下一下劈过来的闪电。

  李默靠着李锦的床滑坐下去,因着无人的寂静和门外的雷雨声,他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这两行冰凉的泪,正好被站在门外的白梓看到。她那时已跟在他的身边,为了方便,她也常常住在他家。也因雷电,她被惊醒;更因吵闹,她跑了过来。

  他以为这房间除了他没有留下任何人。所以,他才敢泄露一点感情。

  那时,白梓的心也猛然被他落漠黯然的神情所牵动。

  待在他的身边,日子久了,她也时常不能判断是否要憎恨他。

  白梓并不讨厌李默,但他欺负她的账,一定得算。

  李默欠得账,不知所以的有很多。眼下就有两处。除了白梓这一处外,还有一处是在一直把他记挂在心上的黄廷洋那里。

  莫名其妙!

  但黄廷洋还是对他下手了。

  年下,长安城内外涌入不少流匪。全国各地赶来的,混在人群中,明的、暗的分不清是人是匪。

  他们大多都求财。有人说,何不找些流匪将李默致死陪葬?黄廷洋采纳了这个建议。

  接下来,便是等。不信李默不出府。

  这日下午,赵华忽然来找李默,神色匆匆而又兴奋。

  “默大,我们终于发现他的踪迹了。”

  李默一听也兴奋起来。他当然知道赵华口中的他是谁。就是那个两度借他遁逃的任天阶。神秘的人物,害他不浅。现听到他的消息,他怎能不激动,不兴奋。

  他二话没说,随赵华出府去。

  原本在花圃中闲荡的白梓,一听赵华之言,神情猛然一紧。

  她担心任天阶会落入他们手中。本来她不需要担这份心。但任天阶这几个月来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他练内功常常走火入魔。一停下来,便喝酒。有时毫无顾忌的就在大街上游荡。

  这日,他又喝了许多酒,东游西荡中,竟然把城郊的一处匪窝给端了。让官兵收拾残局。赵华就在这期间发现了他。

  李默仆仆地赶到,却不知白梓先他一步把任天阶带走了。

  “天阶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出门,就不怕被人发现?我看你真是醉糊涂了。”

  白梓扶着醉意浓浓的任天阶往亭子走。他踉跄着几乎是跌进亭子石阶上的。她从未见过任天阶如此失态过。她皱了皱眉,扶他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

  任天阶大约也并非真的醉糊涂了。他还能将聚集着三十多人的匪窝在几招之内就给摆平,说明他并没有糊涂,至少他的武功并没有糊涂。

  “到处都有人要抓你,你知不知道啊?”白梓替他着急。

  任天阶半伏在冰凉的石桌上,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忽地又问:“谁要抓我?为什么要抓我?”

  “我……”白梓忽然住了嘴。她停了一刻,又道:“总之,你不要乱跑就是了。”

  她想到的当然是李默。她知道,此刻,李默正在到处寻找他。

  一搜寻,就搜到了天黑。

  李默独自一人没入僻静的小巷。一走出小巷,一阵刺骨的阴风扑面而来。而且眼界也豁然开朗,因为他看到了前面有两点晕黄的灯光。

  苍茫的夜空中陡地窜出十来个人影,将李默团团围住。

  “这帮流匪!”

  李默怒意涌起,是找不到任天阶发怒,还是在寒夜里碰见“拦路鬼”而愤然。总之,他在心内咬牙恨道。

  这可不是任天阶端掉的那帮流匪。这是黄廷洋找来专门对付李默而冒充流匪的江湖人士。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而且冷酷无情。他们为钱卖命。

  眼下,他们便为了钱来要李默的性命。

  李默犹自愤怒,正欲找人撒气,忽见了他们,便觉他们是送上门来的出气包。直到,他觉得费力招架时,他才意识到这群来路不明的人的厉害。恐惧才忽然袭上心头。

  他不是他们的对手。奋力抵挡了几个回合后,他就已然明了。但他不服软,不认输。就算被杀,也绝不在“流匪”的面前低头。

  他显然已知道,他们并非普通的“流匪”。若他能脱困,定要查个明白,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

  但此刻,他即将被害。他一个翻腾,仰倒在地。重重地一摔,几乎震碎了他的骶骨。他暗叫不好,赶忙凝神聚气,奋力坐起来。

  正欲待拼个你死我活,忽地,从他怀中滑出一物。

  他忽然想起这小小的物件,乃是白梓之物。

  那晚,他从刑部抱她回家,放她上床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配饰,镶金梅花缠枝白玉翎管。他没还给她。虽然她向他要过很多次。

  他忙握住翎管,正因当初为了促狭而不还给她感到歉疚时。那群人又一拥而上。但却忽地止住。就像遇到了强大的磁场把他们弹了回去一样,他们忽而都向后退去。然后又极为惶恐地跪倒在地,就像遇见了他们的神,又叩首又致歉,并纷纷离散了。

  李默完全错愕。真是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是他手中的这支翎管击退了这群人,也不知道这支小小的翎管在江湖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更不知道这支翎管主人的江湖地位是多么地令人生畏。

  当然,无论是翎管还是翎管的主人,都仰仗这翎管主人的爹。

  “伯父来信,问你何时回去。”

  这时,任天阶正在和白梓对坐在一张桌上吃晚饭。

  “回去,回哪儿呀?”白梓眨巴着眼,故作糊涂。

  “舒州。”任天阶慢慢地道。“都年下了,你逗留长安也不是一回事。”

  “我还有事情未完成呢。等办完了自会回去。”白梓挑了一口米饭进口中,又道,“待会我就回信给他。”

  任天阶轻叹一声,拿她无可奈何似的,又缓缓地道:“你成天跟着那个李默,是要做什么。”

  “我在依你的言了解他呀。”

  “是吗?你是要打败他吗?”

  这时,任天阶的耳朵动了动,有细微的扑翅的动静。

  一只信鸽带着神秘的信息扑楞着飞过来,停在任天阶的手边。

  白梓见状,立刻道:“我吃饱了,回房写信去啦。”

  冷冻了这么久,终是又派任务给他了。

  任天阶取下绢帛信笺,展卷阅览,依然是无字的。他的两根手指朝绢帛上一抹,立刻炙烤出几个字:角,桑千语。组织命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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