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或许是厌倦，或许是大彻大悟，十二年来，那妇人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些许安然、祥和的色彩，以及淡淡的银辉。她曾以为，她从不会认命，不会妥协，不会就这样认输。后宫的斗争，她一向占着上风。身为皇贵妃，才貌双全，有皇帝肆无忌惮的宠爱，与皇后平分凤权，两个皇子活泼可爱。

　　却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如此。

　　棋子，原来，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棋子！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偌大的锦华宫，只有烛火一盏。橘黄的烛光，在微风中脆弱的摇曳，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子时三刻，门前的铜铃忽的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铃音，“叮铃铃……叮铃……叮……铃……”，在深黑的夜空中跳跃起来，刺破了宁静。但霎时，它们却又像被人猛的扼住了喉舌，折断了脖子。

　　压抑的寂静顿时笼罩了整座宫殿。

　　接着是，“嘎吱”的悠长的一声，硕大的宫门被缓缓的推开，一阵冷风兀自灌进了屋，吹的烛火摇摆不定，欲熄却不灭。

　　皇贵妃的目光从流泪的红烛上渐渐落到了门口，但一缕云翳正巧挡住了天幕中的明月，暗黑无光，看不清南北。

　　没有惧怕，淡然的呼吸，在空气中慢慢化开。

　　“母妃！”

　　“母妃！”

　　两个孩童清脆可人的呼声突然在黑暗中叫响。然后是“咚咚咚”，急不可耐的奔跑声。

　　“倾城！无陵！”皇贵妃心中的顿时荡起了片片涟漪。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朝着呼声，伸出双臂，俯身紧紧搂住一前一后两个奔过来的小男孩。

　　稍小一点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腻了片刻，仰起了脸，露出纯真无暇的笑容，顿时攫住了皇贵妃的心。接着，他踮起小脚，凑上柔柔的小唇，蜻蜓点水似的在她的脸上贴了一下，迫切的伸出小小的圆臂，勾住了她的脖子：“母妃，抱抱！”

　　“好，抱抱！倾城真乖！”她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小额头，将他抱了起来，然后侧了脸，慈爱的看着她的另一个儿子：“无陵！”

　　“母妃，是皇姐带我和倾城来的。她说您要见我们。”傅无陵微微垂着头，眉头皱的很紧，紧抿着唇，两手不停的扯着衣襟，他很紧张。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却不敢噼噼啪啪的吐出来。这是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城府。但他毕竟只是小孩子，心中的恐惧，已然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皇贵妃单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心底微微一叹，旋即点了点头。特意扬高了音调：“是啊！母妃想见你们……所以，你们以后要听皇姐的话。知道吗？”

　　傅无陵疑惑的仰起头看着她，转过身，看着仍站在门口的大公主。银辉似的月光正把她那张姣好的面容映得透亮。只是此刻，她的表情却是模糊看不透的。

　　“无陵，以后一定要听溪姐姐的话，她会保护你，会照顾你的。这宫里，谁都不可以相信，但你一定要相信她，你明白了吗？”

　　皇贵妃的话再次在暗夜中响起，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的腰挺的很直，但目光冰冷如刀，她没有看她的儿子，却直直的盯着门口的女子。

　　更像是在警告。

　　“母妃？”

　　“无陵，向我发誓，也向你的姐姐发誓，你一定会听她的话！”

　　“娘亲……”傅无陵有点害怕了。他只会在害怕的时候，这样叫他的母亲。小小的肩膀不住的颤着。孩子敏锐的感觉，让他后怕的快要发疯。

　　良久，高大的内殿里寂静无声，似乎这里的每一丝风都在等着他的誓言。

　　“我，我发誓！”他终于说了。声音却发着颤。

　　皇贵妃并不满意，门口的女子也不甚满意。两个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击出了透明的火花。激烈的较量，却常常是无声无息的。

　　“无陵，你是男孩子，怎可这般吞吞吐吐，畏首畏尾。这样的誓言，会让人觉得你是真心的吗？”十分的严厉。

　　“母亲，我发誓！”傅无陵终于鼓起勇气，大声的，毫无做作的说了出来。并大胆的看着门口的姐姐。

　　“乖！”皇贵妃欣慰的点点头。

　　他是她的儿子，怎会畏惧。

　　大公主也终于在两人的暗中较量里败下阵来。但她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并没有过多的表示。看到无陵正在直视她的眼，她便很快的回复了往昔的神色，甚至微微的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皇贵妃再次俯下身，紧紧的搂着她的儿子。傅倾城已经睡着了，小脑袋无力的靠在她的香肩上，微微张着小嘴，呼吸均匀而有力。

　　“无陵，记住娘的话！”她在，昏暗中，只有傅无陵才感觉的到。他怔了怔，母亲此刻的低柔的声音仅限于他能听见。他的身子猛的绷了起来。

　　“在这皇宫之中，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世上，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更不要相信任何漂亮的女人。尤其不能相信傅溪，不能相信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你现在却要跟着她，像一个没头没脑的小顽童一样跟着她。因为只有她能护你周全！”

　　“娘亲，那你呢？”

　　“娘亲……”皇贵妃轻轻的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无法回答，只接着说：“不要让她靠近倾城。倾城还太小，你要好好护着他。他才是这世上，你唯一的亲兄弟，知道吗？”

　　“娘……”

　　“娘不要你发誓，娘只要你把这几句话死死的刻在心里，刻在脑子里。但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明白吗？”

　　“是，娘！”傅无陵很怕，声音也非常的小，但他的坚决、果断却在他母亲的耳里不断的回荡。

　　皇贵妃再次欣慰的点点头。重重的吻了吻他的额，如同刻上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她直起身子，目光穿过房门，飞的很远很远。

　　可以放心了。

　　但她还是叹了一声，把倾城交给了她的大儿子。一而再，再而三，无限留恋的看着他们，嘴上却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夜深了，回吧！”她的声音如美妙作响琴音。

　　这是傅无陵最后一次听到他母亲的声音。也是他永远都不能忘记的声音。

　　几人走出锦华宫后，几个太监从幽暗处迅速走进了皇贵妃的寝宫。

　　“娘娘，该上路了。”

　　领头的老太监，颤巍巍的端着朱色的托盘，盘中放着一翠玉酒瓶，和一酒杯。

　　“放肆！本宫现在仍是上陵国堂堂的皇贵妃。胆敢这样和本宫说话，跪下张嘴！”

　　皇贵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厉声吼道。老太监霎时跪了下去。将托盘放到一旁，不断的扇着自己的嘴巴，并不断的“咚咚咚”的磕着头。嘴角、额上很快印出了血印子。

　　“行了，东西放下，都出去吧。”她挥了挥手，背过身，踱到了窗下：“让我再静一会儿。”

　　太监们只得畏畏缩缩的退了出去，并掩紧了大门。

　　皇宫中幽静的小路上，朱红的高大宫墙被映出漆黑的暗影，贴在地上。

　　傅无陵一直抱着倾城，默默的走在傅溪右边。他咬着唇，很想哭，虽然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可他依然有感觉，过了今天，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无陵，皇姐帮你抱抱倾城，好不好？”

　　“倾城太重，会累着皇姐的。”无陵仰着头，却像孩子一样调皮的笑了起来。

　　傅溪皱了皱眉：“那你还不要皇姐帮你？”

　　“皇姐是女人，我是男子汉！娘说皇姐会护着我，但我才不要皇姐保护，我要护着皇姐。”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荡。真诚清澈的眼睛，在比月光还明亮。

　　不管是真是假，傅溪的心都甜极了。

　　“告诉姐，刚才你和你娘嘀咕了些什么？”但她突然俯下了身，十分严肃的问道。

　　“姐姐想知道？”傅无陵却仍旧调皮的说道，就好像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她的严厉。

　　傅溪再次皱了皱眉，复杂的盯着他。忽的，她又和蔼的笑道：“小鬼，老实告诉姐姐，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我生气了！”

　　无陵撅了撅嘴，好似做了好残酷的思想斗争：“她说……她说……”

　　“说什么？”傅溪满心期待。

　　“她说，我其实可以不听你的话。我想怎么皮就怎么调皮。反正你会护我周全的。”

　　无陵笑着，逃似的跑了起来。

　　眼泪，却不知不觉的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傅溪轻笑了一声。追了上去，跑到了他的身爆陪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这小鬼！放心吧！姐姐答应过你娘，这辈子都会护你周全的。”

　　无陵却默默的，不再说话。将倾城抱到了自己的左侧。

　　天高月远。万物生辉！

　　他们的影子被拖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或许，这世上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