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瞳少年 第七章 怒甲一骑噩耗来

　　哒啦！……哒啦！……

　　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在村东头响起，敲踏着那条由细碎石子和无数梦乡所铺成的小路，飞快的朝着村西头奔来。

　　“马蹄声？！”

　　忽如其来的马蹄声，闸断了少年那宛如小河流水般的回忆，看了看篱笆头上那双闪烁着期待的大眼睛，少年脸上掠过一抹歉然，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飞奔离去。

　　“诶！云哥哥，你去哪里？”……

　　“马蹄声！是马蹄声！一定是阿爹回来了，阿爹肯定又升官了，这次定是回来接阿妈和我的……”

　　少年疯也似地跑回竹楼，那双宛如猫眼石般迷离的眸子中更是闪烁着兴奋期许的光芒。

　　多少年了，阿爹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三年？四年？亦或是五年？少年自己也记不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清脆的马蹄声，那悦耳的老铜铃铛，仿佛就在昨日，唤醒着少年那久违的记忆，滋润着少年几近干涸的心田。

　　…………

　　青骢马，玉头剑，亮银盔，连环凯，旌旗斩风把路开，壮士凯旋把家还！

　　那是阿爹第二次回家，阿爹成了兵武，十来个甲胄鲜烈的军士前簇后拥，众星拱月般的护卫着阿爹浩浩荡荡的开进村来。

　　那一天，阿妈打扮得额外光彩，寥若晨星的银丝被阿妈掖进了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中，苍黄的脸上也施了一层淡淡的粉黛，浅绿含花的罗裳依存着初嫁时的风情，只远远的瞭得那一骑当先，便心花怒放的迎了上去。

　　“那是我阿爹！”……

　　那时的少年，多想当着全村的人，尤其是那些疏远他的伙伴，豪气的拍着他那单薄的胸脯扯着尖细的嗓子来上这么一句，可那只宛如昨日黄花，形似今日枯荣的大手却将他遥遥的挡在了人群之外……

　　“阿妈……阿妈！马蹄声，是马蹄声！”

　　少年一脸喜色，兴冲冲的闯入竹楼，对着那尚跪坐在铁炉边操持的柔弱背影呼喊起来，几年来，眼看着自己慢慢长大，眼瞧着阿妈日渐衰败，少年心中当然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阿妈能够重复往昔的风采。

　　咣当！……妇人娇躯不禁一震，手一松，勺子尔然落入锅中。

　　“马蹄声？！这么早？”妇人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嘀咕了两句，那张精致但却苍黄的脸上虽是挂满了诧然，可她那双本是大而空洞的眼眸中却终于多了一分神采。

　　兴许是起来得太急，亦或是心不在焉，妇人几经踉跄，但却坚决的刨开了少年前去扶携的双手，急往竹楼隔间而去。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迎阿爹去！”少年兴喜于色，摩挲着双拳急不可耐的冲出了竹楼，直往篱笆外的细碎石路奔去，这条路，正是阿爹回家的必经之路。

　　…………

　　清脆的马蹄声显得格外突兀，尤其是在这朝阳初升之际。

　　竹花村无马，此事由来已久，倒不是因为马儿不好使，也不是因为马儿价钱贵，而是因为他们不需要。

　　山野小地，道窄路曲，即便是纵马狂‘奔’，那速度也比牛车快不了多少，再说了，耕田，人们不会用马，拉轱，马又用不上，即便是去城里卖货办事，村民们也会选择牛车，虽然速度慢了点，可胜在实用性好，也免去了不少琐碎的麻烦不是！

　　可竹花村人虽然不需用马，但马，对于竹花村人来讲，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当村里曾经的最强男人成为兵武返乡的那一次，那威势，那阵仗，啧啧！光看着便让全村人热血沸腾，满面春光，仿佛成为兵武的是他们自个儿一样。

　　所以，当那清脆的马蹄声开始在这个刚有了一丝朝气的小村庄里回荡开来时，那些个刚从美梦中惊醒，亦或是正在准备着早饭的人，无不是穿带得整整齐齐，放下手中的活路，直接就朝门外迎了去。

　　“咦？那军士好像不是咱村的人呀！”……

　　“这军士绝不是村里的人，这大清早的，他来咱竹花村干什么？”……

　　当村民们纷纷迎出门，发现骑马的人虽然也是一身鲜衣怒甲，可离他们记忆里熟识的某张面孔，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本高涨的兴头也不禁凉了下来，尤其是这马上的军士，那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众人看在眼里，心里边更是疑云纷纷！

　　“这位军爷，请留步！”……

　　正当军士策马奔走于石子路上时，一根表面油润光洁，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罗汉竹拐杖却撑着一位须发花白，看起来颇有威严的老者突兀地横在了军马前方不远处。

　　“吁！”……

　　伴随着一嘶马鸣，本是碎步驰行的军马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马头猛地一偏，前蹄斜叉着一驻，骤然顿在了距离拄杖仅尺许远的地方。

　　“老丈！你这是作甚？”——一声怒喝过后，军士随即翻身下马，干脆利落的落在了老丈跟前。

　　怒甲军士约么三十五六，生得牛高马大，站在老丈面前，宛如一座铁塔，黝黑的国字脸上斜挂着一道形似蜈蚣的长疤，和着此时脸上那淡淡的怒容，让这张本来还有几许英武的面容看起来多了那么一股子狰狞和肃杀。

　　“这位肯定是个杀人如麻的主……”花甲老人暗暗打量着中年军士，心中却是庆幸不已。

　　别看他刚才像拦马墙一样将军士挡了下来，但这个中的凶险，旁人是决然体会不到的，他年轻时也曾是一把好手，可毕竟老了，一身武艺也已疏陌多年，要是那马儿跑得再快一点，要是这军士的马术稍差那么一丁点，那脚下这块土，他今后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老丈，你可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不是……”

　　花甲老者尚在暗自抹汗，中年军士这边却已然发作起来，语气虽有些生硬，但话里行间却无不透露着关切，由此可见，这位面目冷峻的中年军士倒也是个热心肠，至少对敌人以外的人是这样。

　　“军爷，请息怒！”花甲老者略微定了定神，随即拱手朝中年军士正色道：“老朽不才，乃是这竹花村的村长，不知这位军爷如何称呼，此时来往本村，有何贵干啊？”

　　对外称公，对内言私，花甲老者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我很淡定’的做派，对于彪悍军士的来意，虽然他心中也没谱，可竹花村的招牌总不能砸在他的手上吧！

　　“哎！这个族长不好当啊……”望了一眼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有的手中甚至还抄着家伙式的族人，花甲老者心中嗟叹不已。

　　“哦，原来老丈就是竹花村村长啊！”听了花甲老人的自我介绍，中年军士面色不由一正，飒然抱拳道：“在下乃万岭城刀马营队正陈到，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村长见谅！”

　　“噢……哪里哪里！自家人，不客气……不客气……”中年军士这番话，让花甲老者那可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就连看向中年军士的眼神也越发的亲切了。

　　万岭城什么地方？老者当然清楚，因为他们竹花村以及这方圆百十里的所有村落都在万岭城治下，刀马营什么单位？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他们竹花村的骄傲现就在刀马营任职，而且官职犹在队正之上。

　　“陈队正，咱们万岭城的军队不是被国主调到东境去打仗了么？怎么陈队正你……”

　　花甲老者欲言又止，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小心，好歹他也是一族之长，论见识自然不差，当然清楚哪些事该问，哪些不该。

　　而周边围观的族人在听到老者的问话后，也渐渐地静了下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个别抄着家伙式的更是极为隐蔽的将武器掩在了身后，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中年军士身上，像是期盼着黑暗后的黎明般期盼着一个好消息的到来。

　　“仗……已经打完了……”中年军士的声音有点低沉，也有些沙哑，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缓缓扫过人群，带着一抹浓烈的悲伤，落在了马左侧的一个七寸宽尺许长的方形包裹上。

　　“仗打完了？”——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几道廖杂的欢呼声在人群当中响了出来，而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了沉默。

　　“陈队正，你有什么话，还请但说无妨！”

　　数十年的岁月毕竟没有白活，花甲老者显然比周围那些晚生后辈更懂得军士那一句话一个眼神中所代表的含义，他这句话说得很坚决，也很坚定，似是在为中年军士打气，也是在为自己和族人们打气。

　　“那……好吧！”中年军士深深的看了老丈一眼，最后缓缓的点了点头，伸手轻轻的抚摸着马侧的方形包裹，面色沉重的说道：“伯凯……他战死了，这是他的骨灰……”

　　“伯凯战死了？”……

　　“什么？伯凯战死了！”……

　　人群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可在他们心里，此时却已掀起了一片滔天骇浪。

　　“伯凯死了？！伯凯不就是阿爹么？这怎么可能？阿爹怎么可能……”

　　众人静默了，呆滞了，在这一刻，任谁都没有发现，那一个他们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消瘦少年曾悄悄的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最后又悄悄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