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何为倒霉（四）

　　我抚摸着四眼的脸发呆，颜菲推门进来。我看到她，做了个‘嘘’的样子。她静悄悄的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

　　“睡着了？”她轻声问我，我点点头。

　　“四眼告诉我，昨天吃完晚饭，他妈妈让他去洗碗，他去了，但是四眼从没洗过碗，你也知道，四眼从没干过活，于是他回来，想问问他妈妈怎么洗碗，就看到他妈妈把水果刀插进自己的喉咙里。”颜菲靠在我另一边的肩膀上，轻轻的说，然后她抬起头看看我，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

　　“晨，你为什么都不说话？”颜菲好奇的看着我，我看看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于是她重新靠了上来，玩着我的长发，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四眼和你最亲，坦白的说，我挺羡慕你的，四眼也好，楼兰也罢，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但是晨，你心里面，到底和谁最亲呢？”

　　我无言，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正如颜菲说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不知道我和谁最亲，也不知道应该和谁最亲，难道就连这样的关系也要分出一二三来吗？

　　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妈妈摸摸我的头，温柔的说：“宝贝，你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我坐起身，我张张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摸着脖子，一脸的惊恐。再看看妈妈，妈妈显然已经知道了，她对我温柔一笑，说：“宝贝别怕，一切有我。”午后的阳光透过印着向日葵花样的窗帘照进来，朦朦胧胧，好不真实。爸爸也走了进来，他温柔的摸摸我的头，说：“宝贝，你袁阿姨和阿皓来了，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你袁阿姨和阿皓一直很担心你。”

　　袁阿姨？袁阿姨不是死了吗？我这是在哪？我惊讶的看着爸爸妈妈，他们和蔼的面孔晃荡在我眼前，显得极不真实。

　　“小晨终于醒了，阿皓在幼儿园吵着要找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小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袁阿姨牵着一个小孩走进来，我定睛一看，那个小孩正是小时候的阿皓。再低头看看自己，哦，我是五岁时候的柴萱辰。

　　“小晨听不见我说话吗？”我听见袁阿姨拉着妈妈的手焦急地问。

　　“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听不见，这次是不会说话。”妈妈啪啪袁阿姨的手，以示安慰。

　　“哎~云翳啊，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心中比谁都着急，比谁都害怕，但是云翳，小晨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不会有事的，我还等着小晨长大了做我的儿媳妇呢。”袁阿姨反手握住妈妈的手，给予妈妈鼓励。

　　原来我小的时候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晨，晨，晨。”我听到颜菲叫我。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我睁开眼睛。

　　“啊呀，吓死我了。”颜菲拍拍胸脯，责备的看着我：“你突然昏过去，我以为你又犯病了呢。”

　　“晨已经很多年没犯病了，不是都好了吗？”同院的小染也在。

　　“晨，你能说出话来，或是听得见我们说什么吗？”四眼拨开站在我身边的颜菲，他握着我的手，着急的问我。

　　我坐起来，打手语：“我没事，我听得见，但现在没有办法说出话来。”这是我小时候不会说话的时候学会的，当时爸爸妈妈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口说话了，于是带我学了手语，谁知道后来我竟然又开口说话了。

　　“晨，你又说不出话来了吗？”楼兰也问。我小时候身体弱，别院的小孩经常欺负我，都是楼兰帮我出气的，所以我的身体，她一清二楚。

　　我点点头。她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安慰我：“不会有事的，以前你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后来不都好了吗，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明天就要开学了，大家还是散了吧。”同院的樊孟说道，他刚才已经打了好几个哈切了。

　　“也好，大家都回去吧，谢谢大家陪我这么晚。”四眼站起身，歉意的看看大家，我看着这样的四眼，感觉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乖张的小暴龙了。

　　樊孟拍拍他的肩，大家就都散了。四眼回过头来，对我说：“叔叔阿姨今晚上在这里为我妈妈守灵，我待会也要出去，你身体不好，今晚就睡我这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点点头。

　　“颜菲，楼兰，你们都回去吧，晨有我照顾。”四眼一一吩咐下去，我看着他泛着蓝光的眼镜下的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冷静，甚至冷漠，我不由的担心起来。

　　“好。”楼兰讪讪的站起身，四眼从不会叫她的名字，他从来都只会屁颠颠的跟在她身后叫她姐。

　　“那，你不要太累。”楼兰抬起手，顿了顿，方才落到他的肩上。楼兰和颜菲走出去，轻轻地掩上门。

　　四眼坐在我的身旁，他摸着我的头，动作轻柔，可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杀气：“晨，我要替我妈妈报仇，我要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让他们从精神上尝到跟我妈妈一样的痛苦。”他指腹温柔，轻轻摩擦我的脸颊：“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不对？你一直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无论我做什么，这次也一定是一样的，对不对？”

　　他们是谁？我打着手语问。

　　四眼露出他最美丽的笑容，那笑容让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他笑着对我说：“是我最敬爱的父亲，当然，曾经是，还有那个贱女人，我要他们，也尝尝被刀子插进喉咙里的感觉，不过，不是**的，是精神上的。”

　　我长着嘴看着他，我慌乱的打着手势：四眼，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害怕……

　　他猛的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再‘说’下去。

　　“晨，我现在，只相信你。”他看着我，郑重的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咬咬嘴唇。四眼，我该拿什么拯救你？拯救你因为母亲惨死而变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好了，你睡吧，我要送我妈妈最后一程。”四眼扶我躺下，给我盖好被子。我看着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棱角分明，我这才意识到，四眼因为家庭的变故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三天后，袁阿姨下葬。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送袁阿姨最后一程，我站在四眼家的阳台上，目送着送丧队伍离去。四眼站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捧着袁阿姨的遗像，没有哭，只是机械的向前走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可我却能感受到他的孤独。

　　“自杀的人没有办法上天堂。”身后，子然轻轻的对我说。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打手语：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吗？

　　子然轻轻的摇摇头：“没有。那只是人们向往的地方，只是人们臆想的地方。我的意思是，袁阿姨是自杀的，所以，她没有资格享受轮回，她的灵魂只能飘荡在尘世间，做一个孤魂野鬼。”

　　我转过身去，轰隆隆，天上响起了几声闷雷，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如袁阿姨的眼泪。

　　这一次我又休学了，和阿皓一起，阿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就在大家以为他会出什么意外的时候，他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出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我饿了，我要吃面。”

　　许叔叔赶忙说好，忙不迭的跑到厨房做饭。我们大家看着四眼一口一口的把面吃完，他抹抹嘴，对着许叔叔笑了。

　　他说：“爸爸，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我看着相拥的父子，心里面感到很欣慰，我不想追究四眼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但我想，许叔叔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那日那话，许是袁阿姨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头脑不清醒，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现在想明白了，也不再钻牛角尖了。但终究是我看得太浅，时间向我证明了一切，多年以后，也是一个下雨天，我站在墓碑前，看着镶在上面的照片，看着那张帅气年轻的脸，我多后悔我当初没能拉他一把，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早上四点，我睁开眼睛，一夜没睡，头剧烈的痛，我起身，想出去倒杯水，打开房门，却看到子然站在门口。昨日子然他们变换成疗养院工作人员的样子，把我从家里接了出来，以前我一生病也是住疗养院，所以爸爸妈妈并没有觉得奇怪。

　　“你醒了，我还怕吵着你呢。”子然收回想要敲门的手，笑笑。

　　我理理头发，让开一边，以便他进来。

　　他坐在电脑桌旁，我趴在床上，他摆弄着鼠标，问我：“明天周日，我们一起去南海，易安和思玲在那里找到点线索，希望可以帮你解咒。”

　　我趴在床上，歪头看他。他依旧是我的太阳，我心中的圣地，他长得那样好看，那样温柔，那样坚毅，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而我，却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卑微。

　　“看什么呢？”他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

　　我突然好想亲他，于是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坐起身，看着他，叭的一声亲了他的脸，然后我终于害羞，背过身躺在床上偷笑。

　　他一愣，继而舒展开紧皱的眉毛，裂开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