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以，你暂时不回台北来了？”

　　徐映丽握着手机，卡滋卡滋地嚼着手工饼干，整个寒假她几乎都赖在姊姊的店里，白吃白喝当只无耻的米虫。

　　“嗯，周德语是个好人，我想帮他改造自己，获得心仪女孩的青睐。”

　　叶媃珊就是心肠软，虽然与周德语初相识不久，但是感觉很谈得来，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却不敢采取行动，她立即决定多住一段时间，帮他这个忙。

　　“无所谓啦，反正放寒假嘛，你高兴留多久就留多久，不过你留在新竹，那只大壁虎也会跟着留下来吧？”

　　“没错！”叶媃珊重重叹了口气，说是大壁虎，真是一点都没错。

　　她转头瞪着窗外，一张俊脸贴在咖啡厅的整片玻璃窗上，隔着玻璃与她互瞪，大家都指着他窃窃私语，他还有本事当作没事人一样，叶媃珊都替他不好意思了。

　　“映丽，过来帮我一下，别光躲在这里，偶尔也要帮忙啊？”

　　因为姊姊亲自过来抓人，徐映丽只好不情不愿地对叶媃珊说：“好啦，我姊在叫人了，我要收线了。”

　　将手机扔回包包里，徐映丽懒洋洋地走到柜台，替姊姊送饮料。端着托盘将咖啡送到客人桌前时，不小心被一个莽撞的孩子撞到，咖啡洒出来溅到客人身上，她尖叫一声，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巾，擦拭喷到客人西装上的褐色液体。

　　“对不起！”

　　“没关系——啊！”精英模样的客人急忙阻止她，却不慎碰到她的手。

　　两人双双一愣，缓缓抬起头，两双眸子正正相对，视线便紧紧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徐映丽眨眨眼，看到无数颗色的红心在他们周围飘动，她想，自己的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唉！”叶媃珊收起手机，再转头看看窗外，那只“大壁虎”还在。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朝那颗大头吐吐粉舌，扮了个鬼脸，而他则不甘示弱地挤了个更丑怪的鬼脸，两人一来一往地回敬对方，看来不像吵架，倒像一对幼稚的情侣在闹着玩。

　　“抱歉，等很久了吗？”与她相约的周德语这时才匆忙赶到，他最近刚换了无框镜架，看起来斯文俊逸多了。“不好意思，银行的帐务出了点问题，直到现在才能走。”

　　“没关系。”叶媃珊朝他笑笑。

　　反正她可以打电话找人聊天，还有“大壁虎”隔着玻璃与她大眼瞪小眼，其实也不无聊啦。

　　周德语看见玻璃上那张龇牙咧嘴的凶恶面孔，无奈地笑着问：“你男朋友又跟来了？”

　　“是啊！黏在那里也不觉得丢脸，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叶媃珊尴尬地抱怨。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当然是在想你啊！若不是爱你，他会连面子都不顾？”

　　周德语一针见血的话，让叶媃珊红了红脸，她有些娇嗔地白他一眼，回敬道：“你嘴巴这么厉害，怎么不赶快去找人家表白？现在你换了新眼镜，也换了适合自己的西装，变得这么帅，还担心什么？”

　　“我……我怕她拒绝……”一提到表白，周德语又成手足无措的小男孩。“万一她很讨厌我怎么办？”

　　“不会啦！如果她拒绝你，那你就再接再厉，重新来过啊。”叶媃珊指指窗外说：“不就有个最好的老师在那里吗？”

　　周德语转头看看窗外，看见自始至终从没放弃过的章冀扬，心头顿有领悟。

　　和章冀扬的毅力决心相比，他的畏缩与胆怯显得太没诚意了，难怪永远得不到喜欢的女孩青睐。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告白，即使丢脸也不在乎。”周德语下定了决心。

　　“等一下！”叶媃珊凑上前，左右瞧瞧他，然后说：“既然要改造，那就改造得彻底一点，等会儿我陪你剪个新发型，包你明天告白成功。”

　　“媃珊，谢谢你。”周德语欣喜地道谢。

　　“别客气啦，你也帮了我很多啊……”

　　咖啡店里头的人聊得高兴，店外头的人可不好受。

　　“哈——哈啾！”

　　现是隆冬，这几天又正巧锋面过境，连续几天超强的低温，农渔业都遭受不少寒害，而新竹又称“风城”，超强的冷风阵阵袭来，章冀扬就算身穿羽绒衣，依然冷得不断发抖。

　　里面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边发抖边想。

　　隔着玻璃，他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他们两人的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显然聊得非常开心，还不时双眸对视，看起来含情脉脉——见鬼的含情脉脉！

　　媃珊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了吧？

　　他只能咬牙切齿，隔着玻璃墙，用更加锐利凶狠的眼神凌迟周德语，而周德语则很努力地假装窗外没有人。

　　过了一会，他们终于起身结帐离开咖啡厅，而章冀扬也毫不遮掩地随后跟着。

　　叶媃珊将周德语带到她以前常去剪发的一间美容院，他们也修剪男士的发型，与美容师讨论过决定发型之后，开始动剪了。

　　周德语在剪头发，叶媃珊闲着无聊，索性出门到附近的商店逛逛，然而一出门看到等在前头的章冀扬，才发现这个黏人的还没回去。

　　“你怎么还没走啊？天气很冷耶，你快回去啦！”她本想假装没看见他，但见他在寒风中站了那么久，她也很舍不得，于足要他快点回家去。

　　“你过来一下！”

　　他将她拉近美容院旁的小巷子里，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将她困在窄巷中。

　　“你要干嘛？”这姿势好暧昧，她红着脸，不安地扭动身躯想开溜，翘臀不小心碰到他的大腿，他的黑眸霎时进出熊熊火光。

　　“啊，对不起！你不要——”呃，来不及了！

　　章冀扬捧住她清丽可人的脸蛋，不顾巷子外行人来来往往，对着小嘴吻下去，放肆地尝遍她嘴里的甘甜，尽情地将她吻个痛快。

　　含既然是她挑起的火花，就得负责收拾善后！

　　他的吻惹得叶媃珊浑身发热，双腿轻颤，差点没瘫软到地上去。

　　“不，不行……”她娇声呢喃，神情娇媚。

　　原本已打算放开她的章冀扬，看见她这般娇媚的神态，心口一动，又将她抓回来狠狠吻了一顿，这才甘心放开她。

　　“说，你和那个叫做周英语的男人成天在一起，又是买衣服、又去配眼镜，还跑来剪头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他盯着她的眼，严肃地逼问，像法官质问犯人。

　　“人家叫周德语，至于我和他的事，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谁教他有事也没告诉她，还把她当成只会煮饭的煮饭婆，她才不告诉他周德语的改造计画呢！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可见得一定有鬼！

　　“因为与你无关。”那是周德语的事，当然跟他无关。

　　“听着！我不准你跟周美语那在一起——”

　　“他叫周、德、语！再说，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她纤腰一扭，转身想走人了。

　　“我们没有分手！”他抓住她的手，神情哀伤地问：“媃珊，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难道就只因为我没告诉你我的家世吗？”

　　他不仅，这件事真有那么严重吗？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见他英俊的面容变得悲伤，叶媃珊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我……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为了那件事怪你，我只是……没有安全感。”她低下头，直望着地面。“我说不敢再相信你，其实是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知道像这么平凡的女孩，凭什么得到你的爱？就只因为我会做菜？我真的很怕……我很怕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你不再爱我了……”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哽咽，不争气的泪水潸然落下。

　　“你居然在担心这个？你为什么要担心这种莫须有的事呢？”章冀扬简直快昏倒了。“我对你的爱，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我就是感受不到啊，谁教那时候我问你喜欢我哪一点，你居然说因为喜欢我会煮菜！如果你是因为那个原因才喜欢我，谁知道明天你会不会爱上煮饭的欧巴桑呢？”

　　“我——”章冀扬哑口无言。

　　好吧！自作孽不可活，全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该。

　　“那你要我用什么方法，证明我的真心？”他捏了捏冻红的鼻子，有点无奈地问。

　　“我不知道……”叶媃珊怔忡。

　　她只想要安全感，至于什么方法才能让她有安全感？她真的不知道。

　　“我明白了。”

　　章冀扬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但从那天起，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果然不要她了。

　　幼稚园的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新年过后没几天，叶媃珊收拾行囊，从新竹返回台北。

　　重新返回工作岗位，她每天都把心力放在幼稚园的小朋友身上，尽量不去想会让自己伤心的事。

　　没多久，冬季的脚步逐渐走远，三月到了。

　　气温慢慢回升，春风暖花儿开，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公园或是住家门前的植栽嫣红托紫地绽放。

　　不只花儿们有春天，她身旁朋友们的春天，也纷纷降临了。

　　首先是好友徐映丽有了男朋友，是个相貌堂堂的科技新贵，两人一有空就电话热线打不停，看得叶媃珊既羡慕又心酸。

　　而第二件值得恭喜的事，就是周德语心仪的女孩终于接受他的告白，两人开始正式交往了。他还特地抽空带女友北上来玩，顺道向她当面道谢，感谢她促成他们的恋情。

　　她意外当了人家的大媒人，自己的恋情却是一塌糊涂，章冀扬果真顺了她的意不再出现，她却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得想哭。

　　下了班，她独自一人从幼稚园离开，映丽今晚和科技新贵有约，老早就先溜走了。

　　她慢吞吞地骑着摩托车回家，一路上胡乱想着今晚该吃什么当晚餐？

　　咖哩饭？不！自从章冀扬离开之后，她不曾再煮过咖哩饭，因为那总会害她边吃边掉眼泪。

　　最后，她决定随便在路边买碗蚵仔面线就好，最近她胃口不好，也不太想吃东西。

　　在等老板包面线的时候，她不经意听到几个在吃面线的女高中生的闲聊内容。

　　“欵，你玩过LOVE没有？”

　　“没耶！听说跟Wii一样热门，才刚推出就卖到缺货，到处都买不到。”

　　“LOVE最近很热门，叶媃珊也听人提起过，连新闻都有报导，但她从没去弄懂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电玩。

　　“LOVE是什么游戏啊？”一位长相乖乖的女学生间。

　　“拜托！你怎么那么落伍，连LOVE都不知道啊？”有人快昏倒了。

　　“LOVE是一种最新推出的电脑游戏啦，像爱情小说一样有故事有情节，电玩里的男主角小扬因为太白目，惹女朋友珊珊生气了，女朋友不理他，他只好想尽办法讨女朋友开心。”

　　小扬，珊珊？这名字跟她与章冀扬的名字还真像，是巧合吧？叶媃珊暗忖。

　　“那要怎么玩啊？”乖乖的女学生又问。

　　“就是闯关者要说甜言蜜语或是送礼物给珊珊，如果珊珊高兴笑了，就可以下一关，还可以得到一颗红心。若是珊珊不高兴，还会拿水桶泼水喔，被泼到的话红心会碎掉，又得重新来过。只要凑满一百颗红心，珊珊就会原谅他，和他走进礼堂，那么游戏就破关了，因为很有趣，所以很受情侣们欢迎。”旁人耐心地向女学生解释。

　　“原来如此，好像很好玩耶，好想玩喔！”

　　“别作梦了！你买不到的……”

　　“你的面线好了。”

　　老板将包好的面线递给叶媃珊，叶媃珊道谢后走出店外，没听到后头几名女学生交头接耳说：“欵，你们看刚才走出去那个女生，像不像LOVE游戏中的珊珊呀？”

　　骑车回到公寓，停好摩托车，叶媃珊先到信箱去取信。

　　她懒得用钥匙开锁，直接将手伸进信箱里摸索着，如果有信的话就抓出来就行了。可是今天好像不只有信件，还有小包裹的样子，她摸到一包有厚度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抓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小包裹，上面没有邮戳地址，只写着收件人与寄件人的名字。

　　给媃珊

　　from章冀扬

　　是他亲自送来的吗？

　　惊喜如潮水涌来，她飞快转头查看四周，但没看见章冀扬的踪影，深沉的失望又将她拉进谷底。

　　她黯然垂下头，拿着那个小包裹上楼。

　　这里头是什么？

　　叶媃珊端坐在桌前，紧盯着那个小包裹，好像里头藏着什么会咬人的东西。

　　左看看右瞧瞧，从盒子外面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最后她决定直接打开它。

　　用刀片割开包装纸，她开启盒子，看见里头装着一片游戏软体，上头有一颗大大的红心，红心中央以白色字体写着LOVE，而盒子里头还附了一本攻略手册。

　　好一阵子没见了，他居然买稀有的游戏软体送给她？虽然感到纳闷，但她心头却是甜滋滋的，好像浸过糖蜜一样，因为那表示他没有忘了她。

　　她好奇地开启电脑试玩，放人光碟片，开始游戏程式。

　　当游戏中的主角出现时，她差点跳起来，因为所谓的小扬跟珊珊，根本就是Q版的章冀扬与叶媃珊，昼面非常精致可爱。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好像被神奇的魔力带入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让她有点恐惧，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停了半晌，她鼓起勇气按下开始键，游戏正式开始。

　　一开始，是珊珊与小扬亲密相拥，花前月下谈心，那画面好熟悉，叶媃珊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然后珊珊问小扬：“你最爱我哪一点？”

　　小扬想了想，说：“因为你煮的菜很好吃呀！”

　　即使在游戏里，小扬的回答还是一样白目，让叶媃珊一肚子火，新仇旧恨顿时全涌上心头。

　　啪！游戏当中的珊珊立刻赏白目小扬一巴掌，然后拂袖而去。

　　接下来，小扬的磨难正式开始——

　　他必须每天到女主角家门前单膝下跪说“我爱你”。还得不断地想出各种方法讨珊珊欢心，要是有一天忘了说我爱你，或是惹得珊珊不开心，就会被珊珊提水桶泼水，那么就会有一颗心碎裂消失。

　　这个游戏真实而有趣，叶媃珊完全被游戏吸引，很想知道结局是什么，不自觉一直玩下去，连买回来的面线都忘了吃。

　　游戏里的珊珊脾气挺倔的，经常拿水桶泼他水，害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红心一直减少，为了急着看结果，她翻看攻略手册偷作弊，按照指示进行，果然顺利集满一百颗心。

　　“我爱你！”当珊珊终于这么对小扬说，连叶媃珊都替受尽磨难的小扬感到高兴。

　　接着画面转换，下一幕是在教堂里面。珊珊穿着美丽的白纱礼服，手拿着捧花站在圣坛前，小扬则拿着戒指，一步步走向珊珊，下跪向她求婚。

　　叶媒珊感动得红了眼眶，不停地猛吸鼻子。

　　最后小扬替珊珊戴上戒指，两人深情相吻，然后画面渐渐淡去，只剩色的心塞满画面，最后是以章冀扬真实的声音作结尾：“珊珊，我爱你！”

　　看到这里，叶媃珊再也忍不住惊喜交集的情绪，掩着嘴，热泪泉涌而出。

　　不过在这感动的时刻，却有人不识相地狂按电铃，她赶紧抽出面纸拭去眼泪，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大把色玫瑰挡住她的视犀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章冀扬那张深情含笑的脸庞。

　　“翼扬？”还是该叫他小扬？

　　“你玩过游戏了？”他走进门，发现她眼眶红冬冬的。

　　“嗯。”泪水又快滑落，她赶紧用手指抹去。“怎么会有我们的故事的游戏软体，是你花钱请人制作的？”

　　“不，那是我亲自设计的，程式也是我自己写的。”她以为他只会砸大钱吗？

　　“你自己写的？！”叶媃珊诧异得睁大了眼。

　　“其实，我一直都有在帮人写游戏的程式，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无业游民，对我来说，那才是我的正职。”既然说了，他索性坦白个彻底。

　　“你会写游戏软体？LOVE就是你自己设计的？”对她来说，这又是一项大惊奇。他简直无所不能，太厉害了！

　　“嗯。既然将来要永远在一起，当然应该坦白所有的事情，过去是我不好，我太迟钝了。”

　　他走上前，将手中的花递给她。“请你原谅我的驽钝，让你感到伤心不安，一切都是我的错，但你愿意看在我那么爱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翼扬……”叶媃珊热泪盈眶，感动地点头道：“好，我原谅你！”

　　早在小扬对珊珊说爱她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就已消失。

　　他的爱，透过小扬的告白，她都已经明白了。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钻戒，执起她的手，坚定地套在她的纤指上。

　　“珊珊，嫁给我！”

　　游戏的画面，在现实生活中重演了，叶媃珊更加感动，哽咽得无法说话，只能用力点头表示愿意。

　　“太好了，我爱你！”章冀扬松了一口气，上前拥着她，吻住她可爱的唇，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他真的爱她。

　　分享了一个热情的吻，两人的唇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但还是深情相拥。

　　默默聆听彼此的心跳，本该是浓情蜜意，交换腻人情话的时刻，叶媃珊却杀风景地想起一件事——

　　“等等！你干嘛设计让游戏中的珊珊打小扬巴掌又提水泼他？我才没有那么凶悍咧，你怎么可以破坏我的形象？”

　　“啊，那是……”他能说是为了增加小扬的“苦情效果”吗？

　　“还有喔，你求婚的时候，怎么没有像小扬一样下——唔！”

　　所有的抗议，都融化在这个深吻之中。

　　就像游戏的结尾一样，你侬我侬的画面渐渐淡去，只剩色的氛围，静静地笼罩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