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雪天的故事

　　曲曲弯弯的林中小路铺上层厚厚的白雪，一树树晶洁的冰花，一团团茸茸的雪球……于是，公园属于了雪的世界。我和她并肩走着，踩着积雪，迈向林子深处。

　　走在我身边的是一位少妇，由于雪的渲染，她越发纯洁而典雅。我们是在一个雪花飘飞的日子里相识的，也在这个公园。后来她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元旦节前还给我寄来一张精致的明信片。昨晚忽然下起了雪，今早我还在床上，电话响了——她约我中午在公园见面。我对此有点心虚，既充满诱惑又异常的忐忑。

　　雪天的公园像少女一样的美丽而神秘……接到她的电话，我就想起了她的高贵的抑郁。我没有托辞拒绝，心里充满惊喜与惶惑，但终于如约而至。她已经站在那里，雪花飘落在她的发上肩上，我忽然感觉有一种诗的灵感爆发。

　　我眼前又浮现出上次分手时她那若有所失而又欲说还休的眼神。我们四目对峙，谁也没有说什么，接着就沿着这条厚雪的小路向林中走去。我推测，这次约会会发生点罗曼蒂克故事。我有些紧张，但也有些企盼……

　　我们很响地踩着积雪，小路在向林子深处延伸，偶尔从树枝上落下一个雪球很重地打在雪地上。

　　她忽然挽住我的手臂，并且，她还将头依着我的肩，我这才从沉静中醒过来。我感觉血液循环迅速加快，甚至担心她已经听到了我的心跳。

　　但我还是把她搂住。我说：“冷么？”

　　她点点头，依我得更紧。我嗅到了她体内散发的独有的气息，很有些飘飘然。

　　我想说什么，却又想起了上次相识的情景来。

　　那是我调到部的第一个冬天。那时我心里一直很明朗，趁闲暇，来到了下雪的公园。公园的人很多，开始我和一群不相识的小孩子打了一阵雪仗，后来便沿着小路向林中走去，独自欣赏漫天飘雪……

　　在雪天雪地里你会很单纯，情感会得以升华。那时我敞开胸哼着一支关于雪的歌像个顽童，我抓起一团雪捏成雪球掷了出去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打中了她！

　　她回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非常难堪地过去向她道歉。我发现她很美，像……

　　我说：“对不起，我……”我猜测她一定不会听我的解释而愤怒。

　　她看着我，掸去后脑勺的雪微微一笑，说：“你很开心，是嘛？”

　　我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更专注地看着我，似乎非要我无地自容不可。我极不自在地站在那里。

　　“给我照张相，行不？”

　　“行！”

　　我觉得有了赎罪的机会，从她手中接过相机。这是很贵的尼康数码相机，比我们记者用的好得多。

　　她又一笑，我发现她的笑里隐藏着什么。

　　她显得无比的兴奋，不停地变换位置，摆弄出各种姿势……我忽然觉得她很像时装模特儿，兴致极高地一连拍了十多张。这时她躺在雪地上，滚动着，像个美丽的雪球。我愣了一会儿，又赶紧拍下两张，后来有一张相片在省摄影大赛获二等奖。

　　她忽然站起身来，掷我一团雪，正好打中我的脸，少女般地笑着。我将相机扔在一旁，顺势抓起雪向她冲去……我们成了热恋中人。

　　后来我们气喘吁吁地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吐着气。她盯着我看，脸色红润。突然她低下了头，满脸郁闷。

　　我说：“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头低得更厉害，脸色更加难看。我坐到她身边，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如同琢磨一件艺术品。

　　我想吻她！

　　许久以后，我仍捧着她的脸。她的脸冷极了，像一块冰。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她木然地注视我，痛苦地摇着头。

　　接着我拥抱了她。后来我开始吻她，从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唇……我反复地吻着、吻着，我想用我的吻驱赶她的寒意，拭去她的忧郁、痛苦……

　　她流泪了！

　　雪花在我们的身上盖了重重的一层……

　　这时她猛地挣扎着推开我。我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场梦，茫然地看着她。

　　她说她该回去了，她说你和我认识的那些人不大一样。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很有钱，她是带着苦闷、忧烦和若有所失的心绪来寻求大自然的抚慰的。

　　说完她走了，留下曾做过无数次老板梦的我一人在风雪里。

　　雪还在满天飞舞着……

　　我们已经走到了上次相识的地方，我仿佛又看见了一个滚动的雪球。

　　“怎么不说话？”她抬起头问。

　　“……”我搂紧了她，并想起失去她的他。

　　“过去坐会儿！”她低声地说。我们便又坐在雪地上。

　　那次与她分手后，我很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特别是每次她打来的电话，更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悲哀。我想一切或许都是错的。

　　她捅了捅我：“哎，还记得你照的那些相片吗？我把它们全放大了挂在卧室的墙上，每天都看呀、看呀……看着，我又想起了那个雪天。”

　　她很向往地看着飘雪的天空……

　　“嗯，你寄来的相片我拿去参加省摄影大赛，还获了二等奖。”我说。

　　“有天我看相片时，竟然想让你寄张你的相片给我，但又不敢。”

　　“你那位挺凶？”

　　“他对我很好，样样都满足我，只是……”

　　“只是你不爱他，对吗？”我问。

　　“我也说不清楚，我觉得嫁给他后我成了附属品，理想、事业啥的，全都没了。”她沉默了会儿，闷闷地说。

　　我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是需要一种新的情感体验来弥补生活里的寂默。我说：“人生有许多空白，有许多得失，包括经济的、精神的……可是……”

　　她望着我……

　　雪仍旧满天飞舞着……

　　一对恋人窃窃着走过来……

　　“你真好！”忽然她说，轻轻地吻了我的脸。

　　“我？！”

　　她点点头，说：“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很熟！”

　　我无言以答。我看不清她目光里所蕴含的内容，只感到那两颗幽亮的眸子像两点燃烧的火焰，隐隐有些灼人。

　　我很快想起了许多。我得到她的心而失去老板梦，如同那位当上老板而失去她的他。

　　她从提包里拿出张过了塑的相片递给我。她说那是她大学毕业时照的，背景就是学校的教学大楼。

　　照片上的她是那样的清秀、单纯……

　　我看着照片心里感到一阵颤抖……

　　这时雪停了，天空更加明亮。

　　她说该回去了。我们便站起来，默默地沿着小路走出林子。

　　雪地上留下许多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