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隔山打牛

　　传言中——武功高手无所不能。

　　在民间,这类传说很多。

　　形容武功猛健的，据说有武林好手一拳打断一根石柱（a共工）。形容武功柔和的,据说有武功能人一抛绸缎绣出一幅鸳鸯戏水！形容武功由和转健的，据说有武术名家天天练习踩自己脚趾,然后就能腾空飞起，在风景优美的石头山踩出“到此一游”的华丽字号。形容武功由健转和的，据说又有神隐前辈犯下连环杀人大事的重案现场,因不忍踩到某一株小草，那草迎风摆动，二十年后成了女妖精！

　　这些事情,真正的武林中人,是不怎么相信的。他们都是“天天锻炼抢地盘”这个事业中的骨干精英,怎么会像无知群众一样，迷信一些一点都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呢——再说了，如果这天下真有这么厉害的武学和这么厉害的人，难道练了这么多年还只能打木板的我们，都是棒槌么？

　　就比如，在民间传言中频繁被人提起的“隔山打牛”神功。

　　一个人站在屋头一挥手，激发出的气劲激荡了无形而难以分辨的空气，离他站在两里外的某敌手，双目呈现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落地。而那人眼前三十厘米外的一只小飞虫，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动荡，还在懒洋洋的挥动着翅膀。

　　类似这样的故事，被无知群众们口口相传。简直已经被吹出花儿来了。专业人士们，对此一向嗤之以鼻。气劲传递什么的！怎么可能。不说气劲，不说隔山，就说隔着一块石头，有几个人能在不移动这石头的时候，把劲力透到对面去的？太扯了。

　　谁能想到？这大家连听一听，都感觉十分不屑的东西，居然……看到了！

　　亲眼！

　　看到了！

　　是的，大家没有看错。就算有人看错，也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看错……峨嵋派的这位纪女侠，她随手提了下插在花瓶里的木棍，就把那瓶子径直提了起来。

　　动作轻描淡写。神色满不在乎。

　　多少人听到了心中信仰轰然摔下一个角的声音……

　　一根木棍插在花瓶里，然后提着木棍花瓶就被提起来了！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气劲传递，隔山打牛？

　　人们面面相觑，人们目瞪口呆，人们已经太吃惊了，武功造诣越是好的，越显得惊讶溢于言表。

　　比如少林寺的大和尚空闻，比如空闻的师弟，比如倥侗派辈分最大名声也最响亮的某个老头，比如武当俞三侠……他们不约而同的站立了起来。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他们耳朵竖得似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他们有人脸色酡红有人脸色翠绿有人脸色雪白有人脸色靛蓝。有人控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前，有人强迫着自己别后退一步坐倒。

　　传言说，武功练到最强处能够以武入道。

　　这则传言，是可信的。

　　而眼前这些高手，虽然还没有达到“入道”的那个程度，可是他们的第六感，都比普通人更加强大。

　　他们也是对于自己的武功最有自信的一群人。他们不仅看见了，甚至很多人还听到了细微的声音，甚至还有某种强悍的预感——

　　这个花瓶是真的被“提”起来的。

　　他们几乎能听到那细小的摩擦声。

　　能够把无形无质的空气，化做某种有形有质的物质。木棍隔着空气传递了……让人想象不出究竟多么强大的力量……然后，或者，是以极大的速度旋转，把空气搞得粘稠……

　　大家虽然没有通过物理课本上了解认识反作用定律和伯努利先生……可是，这是普通生活经验就能设想到的啊！

　　难！

　　那么，随手一提，好似极其轻巧的做到了这一点的纪晓芙……又是，什么样的，功力？

　　…………

　　大家都忙着震惊忙着想事儿呢。有一件事情，这个反应，就微慢了半拍。

　　眼看着，昆仑的班女侠就会被那花瓶砸个头破血流。旁边突然有人一跳，接住了那花瓶。

　　班女侠险些被砸，稍微一愣就勃然大怒。

　　班女侠从班小姐到何夫人，长这么大没吃过这种亏！她日常几乎就没怎么见过这作风比她还横的人物！哪里料到，峨嵋这是一言不合动手扔东西！还是纪晓芙带头扔！

　　她本来想发作，一眼扫到对面的一派峨嵋弟子，再一眼扫到纪晓芙扔了花瓶后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摆设--三只脚的铜鼎--愤愤的闭口不言了。

　　只是在扭头的时候，没忍住“哼”了一声。

　　…………

　　这时候大家都没怎么注意班女侠，大家都忙着互相交流眼神呢。

　　纪晓芙扔瓶子这件事，普通人不会像感官出众的强手那样“识货”，也不是特别懂得这动作，多么了不得。可是大家也都能看出来，这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少人都在想：峨嵋这事情做得很传统。看来究竟是咱们武林人士，做事情很亲切么！

　　武林传统是什么？武林传统——唧唧歪歪没用，有什么争议，先打了一架！然后，谁赢了，说谁家的道理。

　　这个打架，一般来说有文比有武比。武比就是真动刀剑血肉横飞，文比就是类似纪晓芙这样的，某一边做个动作，另一边得把人“盖”过去，才算接住了招。从前的传统比试项目，有捏茶杯，有烧茶水，有撒茶叶……

　　看着风雅，还不失了和气。

　　一同上山的武林豪杰们，自认想到了这一点，就都在用眼，去看空闻和尚。

　　峨嵋已经划下道了。表演了隔山打牛优秀技艺。

　　五大派联合访问团这边，不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啊。按照隔山打牛这个标准，至少也得表演个胸口碎大石才不算掉份子哪！

　　虽然方才说话的时候，大家不怎么认为这个和尚同自己有关系，也不认同他可以代表自己来发言……不过打架的时候，大家还是都很谦让的么！

　　也有人在看华山掌门鲜于通，这是大家此行的军师。哪里知道这位先生虽然扇子摇得很不紧不慢，可是心里正在大恼：估计失误哪！原以为峨嵋是软柿子的。这是怎么了——便皱眉沉思着。

　　空闻和尚正在盯着那个接着花瓶的人瞧。脸色若说是惊讶，简直就是轻描淡写……

　　接着花瓶的是卫长卿。卫长卿功夫就那么回事儿，跟普通人比还好，在武林人士中间一点都显不出来。

　　这会儿卫长卿抱了花瓶，一躬身退下了。显得特别的大家风范。让人都不好意思笑话她武功低浅。连班女侠都冲人点了点头表达谢意。

　　可是空闻和尚盯着小姑娘背影，神色之凝重，几乎比方才看见纪晓芙随手把花瓶丢出来，更惊讶了。

　　…………

　　空闻和尚惊讶的，就是卫长卿功夫之差！

　　在空闻和尚这个档次的武林选手眼中，卫长卿的武功水准真是太透彻了。只看她走路呼吸，半眼就能看出：这个人资质一般，学了还不到半年。

　　可是，这么个档次的“武林中人”，随便一跳，就接到了那瓶子——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瓶子“扔”的也是真轻松。

　　扔个瓶子没有难处。可是，运用了类似隔山打牛这样的技巧，然后举重若轻好似普通人扔普通瓶子一样的“扔”……

　　饶是空闻和尚多年学问精湛，脚下也忍不住踉跄了下。

　　最初他还在想，或者纪晓芙的动作有掩饰。比如人家已经累得快厥过去了，脸上故意做出轻松表情：这也是很可能得对不对？

　　可是如果是勉强做到的，那么整个轨迹会看着很勉强，可是卫长卿这一接……

　　不可思议的震撼。

　　把泰山夹起来扔进北海里，这是一件令人震撼的事情。

　　什么是更令人震撼的？是你发觉，有人一弹指，就把泰山弹到北海了。

　　空闻只觉得心思一阵子恍惚：江湖上传说的不能相信哪！道听途说害了老和尚呀！什么“金鞭纪家的年轻的女儿”？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个档次？纪晓芙，究竟是什么来历！仿佛听说数百年前，江湖上有一门唤作八荒**返老还童的功夫……

　　就连峨嵋的姑娘，大家不知道就里，猛然见了，都吓住了几个。

　　一群人坐得都很直，场面那叫一个端庄！

　　…………

　　另一边卫长卿一溜烟跑到了厨房。

　　左右看看没人，伸手一提，也提着那木棍，把花瓶提起来了。

　　卫长卿抽出木棍，把花瓶倒过来，就往米缸里倒。哗得一声就倒出小半缸米来。

　　话说卫长卿为什么急着去跳接——怕撒出来！这里面都是米，因为有米才能把木棍挤住，不然怎么可能提起来！

　　…………

　　纪晓芙新近武艺有进展，心情都更活泼了几分。

　　那日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从前看过的小魔术了，从沙溪到叙州，路上没事儿就变给大家玩。类似藏张纸，猜数字之类的，唬了不少人。

　　纪晓芙身边跟着的秘书班，比如刘伯温李善长什么的，人家也不白给啊。一开始可能弄不太懂。纪晓芙多做几次，就被捉住做手脚了。

　　提花瓶的这个魔术，算是个例外。花瓶和木棍和米都是一点手脚都没有动过的。诀窍在于填米填满填很满，然后垂直提别晃荡，从外面看就是这个效果了。

　　魔术师纪晓芙玩得挺开心的。结果快到沙溪的时候，胡惟庸突然说：“纪女侠不是担心那些武林人士么……”

　　刘伯温附议：“可以这么做。谁有工夫跟他们摆擂台啊。”

　　李善长补充：“能吓唬住最好，就是被揭穿了也可以当成一个玩笑。你辈分低，这是优势啊！”

　　纪晓芙就把这些小道具摆在身边了。

　　除了那花瓶，纪晓芙还揣着个用卷尺固定过的小手帕呢。那手帕如果拿得角度特别，就能看见直直挺立起来，冒充真气大能手什么的，看着特别有冲击力。

　　其实这年头的魔术也很发达了，本地的叫法叫“幻法”。

　　只不过一群武林人士，又不是走江湖卖把式的，谁能想到纪晓芙居然当众搞伪劣魔术，顿时就把她往强手的方向想了。

　　…………

　　空闻不说话。上山的五大派人最先那种兴师问罪趾高气昂的架势顿时低沉了一下。

　　纪晓芙见扔了个花瓶果然吓住了人，心中特别得意。

　　其实刘伯温那话说的很合她心思。

　　峨嵋现在立足还挺不容易的，放着多少事情没做。跟人辩论“什么是天下大道”，“正邪能不能共存”？虽然纪晓芙曾经也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过，可是现在看起来，辩论这个，真不如赶紧去做几件实事儿……

　　纪晓芙正自得意，突然空闻背后又跳出个和尚来。须发皆白，一脸天真：

　　“小姑娘看来武功很好啊！你提瓶子的事儿，和尚我可做不了！不过，和尚学了几十年龙爪手，师兄不让我跟人切磋，怕伤了人……你是个有本事的，来来来，咱俩快来试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