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吃顿午饭

　　这一群人，终于面对面在一张桌子前面坐下来，彼此互相打量，内心都有些感慨。

　　冷先生和铁冠这两人，同杨逍，自从教主失踪后，见面了不是大吵就是小吵。教内七零八落分崩离析让天下武林正道笑呵呵的看了多少场笑话。几乎都让人忘记了。曾几何时，在教主座下，他们也曾经齐心协力，也曾经同进同退，也曾经肝胆相照，也曾经悲欢与共。

　　蓦然回首，沧海已经成了桑田。世事变幻不过如此，怎让人，不添一声叹息。

　　当年光明顶上，人才济济。教主阳顶天武功极高胸襟盖世这不用说。座下左右二使杨逍范遥，都是少年英杰。又有紫杉龙王，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青翼蝠王四王，并五散人，五行旗随于其后。本教弟子遍天下。那真是何等兴盛！

　　谁料到一日教主失踪，右使下山。龙王隐居，鹰王谈不拢干脆叛出教去自立天鹰教，狮王脾气大变成了杀人狂到处做了不少血案，五散人跟杨逍不合，五行旗各自为政。喏大教派，多少豪杰。一夜之间风流云散。回首，令人惊。

　　如今这几人因为纪晓芙的缘故，阴差阳错又坐到一张桌子上来。回想起从前，就是杨逍这等得了不少好处的，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怀念先前。

　　这气氛便凝滞了一刻。

　　纪晓芙不知道缘故，奇怪的左右看了一看，她衣裳扑簌簌响了响，杨逍铁冠和冷谦便好像惊醒一般，目光恢复了警惕和敌意。

　　铁冠道人和冷谦坐在距离杨逍最远的两个位置。神色不善。杨逍脸上带笑，一只手却放在剑把上。纪晓芙原本是靠着杨逍坐的，被左右两面交锋中的目光扫到，只觉得跟刮来寒风一样。还一阵一阵不停歇。最后干脆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中间。

　　纪晓芙坐在新位置感觉很满意。左右一扫，气氛依然凝重。顿时恍惚，好像自己正在主持朝韩核武器会谈。

　　会谈桌上摆了几碟子菜。旁边放了酒。看着也像是一桌饭菜了，就是根本没人去动。纪晓芙有心抓筷子开吃。话说她上顿饭还是昨儿中午。这一天多时间内走了几十里山地真心是饿了。可是看看另外三个人都不动。感觉就自己动的话，实在像是个吃货。

　　为了让自己不像个吃货，毛线也不知道的纪晓芙决定劝说一下。多大的矛盾啊，你们跟自己的肚子怄气。当年重庆谈判准备国共合作的时候，也没听说**和蒋介石怄气不吃饭哪。

　　纪晓芙拿眼睛扫着筷子盘子碗。想着一会儿开始吃了自己先从哪个下手。然后抬头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开口了：“大家好！我是峨嵋派的纪晓芙。我很高兴能到魔教来。很高兴认识大家……”

　　铁冠道人听见纪晓芙声音，这才想起来端详纪晓芙的面相来。本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坐下来的么。只不过一时感慨太多，都有些意兴阑珊了

　　冷谦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心想：嘿！这姑娘还管咱们叫魔教呢！

　　杨逍倒是愣了。突然就有种冲动想冲出去把纪晓芙的嘴堵住。这位姑娘能说什么出来，杨逍真猜不出来。太难预料了！

　　凑合做了个自我介绍的纪晓芙果断开始劝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大家，也不太清楚你们为什么闹矛盾。这个俗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大家都是一家人，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么！现在都坐在一张桌子上了，来，拉拉手，大家还是好朋友！”

　　铁冠道人满脑子乾坤玄易都被吓出去了。他撑着脑袋的两只手突然就一软，差点直接撞上桌子。铁冠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冷谦。目光里的含义是：“……这货以为她是谁啊！”

　　冷谦两只眼睛贼闪亮。面瘫不说话，不代表他不是个八卦篓子。冷谦兴奋着呢！先前还以为这是杨逍的候补老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杨逍……怕是管不住这路豪杰。跑到光明顶劝说大家别闹矛盾的峨嵋女侠，我靠！

　　杨逍深深地，深深地把头埋在怀里。都快碰到椅子了。他就知道会不好。可是怎么也料不到会这么不好！这话说出来，不是显得他杨逍怕了五散人么？可是反驳纪晓芙？杨逍想象了一下这个不可想象的过程。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人搭理的纪晓芙一点都不玻璃心。看看左右都不动，纪晓芙心想。或者他们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呢！纪妹子感觉今天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大家就不用太感谢咱了！纪晓芙欢喜鼓舞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总结陈词：“大家想通了就好！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学！来来来。我敬大家一块炒豆腐啊！大家可以开始吃饭了，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啊……”

　　然后这货就拿起筷子开始往碗里拨菜了！

　　铁冠道人看着纪晓芙的目光有点呆滞。感情折腾这么一通就是为了吃东西？师父哇！你说的太对了。这天下变态何其多，徒儿再也不敢说都见识过了。

　　杨逍整个人都缩成一个‘g’了。杨左使真想窝着一辈子不出来看人啊。他用这种高难度柔韧动作表达了自己无望的抗争：其实这货我不认识。

　　冷谦！冷冰冰跟个布景板一样，稍微一不注意可能就忽略了的冷谦。他居然笑了一笑。然后坐下来，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根青菜。

　　我怎么能还不如冷谦！杨左使顽强的抬起头，狠狠地，夹了条竹笋。

　　然后碰上了另一双筷子。杨逍跟铁冠一阵暗中较劲，最后，一人拎了半根走。

　　…………

　　谁也没想到，冷谦居然跟纪晓芙开始聊天了。这两个人，一个单蹦字，一个不着调。这聊天聊得。

　　冷谦自我介绍：“冷谦。”指了下旁边老友：“铁冠。”

　　纪晓芙听懂了。也指自己：“纪晓芙。”又指着杨逍：“范遥……啊不对，他现在叫杨逍。”

　　乐莫乐兮新相知啊！纪晓芙心里很欢快。她想：出峨嵋走走，真是不错的体验啊！你看又到了新地方，又见到了新朋友！就是大家还有点拘谨，这样不好。

　　杨逍干笑了两声，心中犹豫。逃席怎么样？会不会不太好意思？会不会太不好意思？

　　冷谦看了一眼杨逍。问纪晓芙：“范遥？”

　　纪晓芙说：“可不是么！他看起来假名字挺多的。也不知道杨逍还是不是真名字。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搞得不愉快？杨逍也跳你们窗子了？黑灯瞎火的时候？”

　　杨逍摇摇欲坠。逃席怎么样？留下来有点艰难。留下来感觉好艰难！

　　冷谦咳嗽了一声。这问题让他回答清楚太不容易了。旁边的铁冠道人本来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这时候忍了笑，出来救老朋友的场：

　　“这说来话长啊……小姑娘头次出江湖？没听说过？”

　　纪晓芙说：“可不是么！不过我觉得你们魔教真挺好的。穷山僻壤，真是天时地利都有了。你们还都穿着统一的服装——”纪晓芙指了下他们的火焰袍子。“看起来挺注重企业文化的。这显然得发展壮大啊！”

　　铁冠也干笑了：“还好还好。”这个谈话走向好诡异。他突然就觉得有些同情杨左使了——难怪这人今天不太对劲，他心里苦！铁冠理解的看了杨逍一眼。然后求救的看老友。

　　冷谦就出声了：“魔教？”

　　正在琢磨是不是下次加入厚土旗学点遁地本领的杨逍，也抬起头来。真的没人提醒还没发现。纪姑娘来了总坛，这称呼也一直没变啊。可是她再怎么独特，也是峨嵋的人。真叫“明教”也不妥当。这个问题，有点不好说。杨逍拿不准是否英雄救美……阴影有点大。杨左使居然犹豫了一下。

　　纪晓芙笑了：“对，你们自己不这么叫……我觉得，这个叫法挺好的。‘正’‘邪’都是相对的，六大派人家是六家，人多势众。所以人家是‘正’，你们可不就是‘邪’么？”

　　这个解释，很新奇！

　　更难得的是，这话里居然听不见一点对于魔教的敌意。别说是峨嵋弟子，就是随便一个不属于六大派也不属于魔教的小派弟子，都未必会说出这样一番毫无立场的话。魔教在大部分人心目中都是头上长角屁股上长尾巴的物种。铁冠心中一动：“你是说我们如果人多势众，我们就是‘正’，他们就是‘邪’？”

　　这个问题可真有些意思了！连垂了半天头的杨逍，都整肃了面庞，郑重看了过来。

　　纪晓芙挑了根豆芽嚼，细嚼慢咽嚼过了咽下去，才慢悠悠回答：“也不是。这个还跟理念有关。比如其他门派的想法，都是在政府允许的情况下，做些什么事情。只有你们的想法，是造反——不，我不是觉得造反不好。其实天下这么多人，造反和做顺民两种想法什么时候都是同时存在的。只不过在朝代兴旺的时候，更多的人想做顺民。而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你们而已。”

　　这三人悚然而惊。

　　铁冠道人突然出声道：“你是说——气数？”

　　纪晓芙摇头：“我是说——”她思考了一下，才找出两个合适的字眼来，“我是说，‘治’，‘乱’。”

　　杨逍长出一口气。好像这么一段话，平平常常，竟是说到了千古兴亡。千古兴亡，多少朝代，多少英雄豪杰如同沙子或者金粒被大浪拍过。也不过就是“治乱”两字而已。曾经读书似乎又看到过一句，“善”就是“治”，“恶”就是“乱”。从此来看。本教被称为“魔教”。果然贴切哪！

　　杨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激动。甚至，自从遇到纪晓芙这一个多月来的风光旖旎；甚至，自从教主失踪这几年内苦心经营；又甚至，自己三十年中所追求的那些武功绝学手下声望——都在一瞬间，就那么淡漠了去。

　　千古兴亡。

　　一个人，一个门派，甚至整个武林内一时势力得失，在这几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杨逍从来都觉得纪晓芙身上掩藏着某些秘密。可是这个时刻，他突然没有了继续探索的兴趣。他突然，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那么--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铁冠没想杨逍那么多。他只听了听字面的意思，就有些疑惑了。纪晓芙对本教……真的很有好感啊！

　　他放下碗筷，沉思了一下，张口问道：“你可愿意加入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