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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人”难为 | 作者:言茵 | 更新时间:2016-12-17 06: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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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红豆当下无法动弹了!

  他说了什么?而她又听见了什么?他真的说了那句很伤人的话吗?

  他说碰了她,他怕会弄脏他自己引她真的……很脏、很脏吗?

  够了!纵有再多的深情,到了这种地步,也该清醒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瞧她,为了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将自己逼到怎生不堪的困境?就连自己送上门,都还会被人嫌脏!

  她闭了闭眼,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想哭,反而想笑!

  她想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天真的以为只要肯付出,就会有收获!

  她想笑自己曾经以为她对他的爱情并不是一条单行犀她一直以为他其实是喜欢她的。

  红豆开门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而齐郝任也没有挽留她,径自以一种深沉阴郁的眼神目送她离去。

  在离开齐郝任的房间后,红豆并没打算回到自己房里,回去能做什么?房里还有着她的大红嫁裳在等着提醒她,明天她就要嫁给洛东白了,而她愿意吗?

  红豆苦笑,别说是洛东白,现在的她谁都不能嫁了——虽然仍保有完璧之身,但在让齐郝任那样肆无忌惮的碰过又嫌弃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脏了!

  而若连唯一碰过她身躯的男人都不想要她了,她还能嫁给谁?

  她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嫁!

  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躲起来舐伤口,但他们是不会让她一个人的,等明儿个天一亮,他们就会来押着她套上嫁衣,逼她拜堂成亲。

  逃走吧!

  但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既不会武功,又从来不曾离开过家,更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就算真的逃成了,肯定也是很快就被捉回来,她知道郝任哥哥有多固执——凡是他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改变他!

  反正郝任哥哥就是非要她嫁给洛东白就是了,因为他不想要她,他……嫌她脏!

  脚下没留意到踉跄一下,红豆趴跌在地上抬眼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间走到离客栈还颇有段距离的荒崖上。

  而此时,她那只没穿鞋的脚早已被路上尖碎的小石划出血丝,沿路滴淌,像是一朵朵血红色的小花。

  红豆爬起来,继续无意识的往崖上走。

  愈走风愈大,她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舒畅,因为风儿能稍微平抚她伤痛的心灵。

  她来到崖上往下瞧,听见远方有夜莺在啼叫,还有那正由崖上传下来断断续续的狼嗥。

  红豆羡慕的想着,真好,就连野兽都有个落脚的地方,都知道自己该归属于何处,那她呢?天地之大,可有她阮红豆能够安身立命,不必再害怕会受伤的地方呢?

  客栈早已不能算是她的了,欠了人家那么多,又整天被人嫌弃,她真的没脸再待下去了。

  幸好两个弟弟都已经长大,都懂得照顾自己;就算不懂,看在死去爷爷的份上,想必“他”也不至于太亏待他们吧!

  既然谁都不再需要她,那么或许这次是她能为自己要最后一次任性的时候了-她不想嫁给洛东白!一点也不!

  方才她就跟齐郝任说了,如果他硬是要逼她嫁人,那就是逼她去死!

  她没有撒谎,这是她的真心话,如果此生嫁的人不是他,那她宁可期待来世,红豆一步步往崖边赚直到无法再前进,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死心的往下纵去!

  翌晨,范辛大踏步跨进大厅,看见一群正忙着布置喜堂的伙计,一旁则是拉长着俊脸,监工指挥的齐郝任。

  “我的老天爷!”范辛拍拍额心,“难道这场荒谬的婚礼还是没有打算取消吗?”

  齐郝任没有回话,只以冰冻的眼神告诉范辛,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范辛再度重重的拍额,“别告诉我新郎、新娘仍是预订中的那一对。”

  又是一记冻视,冻得范辛不得不以手搓臂,以搓掉臂上那被冻出的冰疙瘩。“怎么会这样?难道昨晚你和红豆姑娘还是没有把话说清楚吗?”

  齐郝任终于开口了,嗓音冷淡,“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好说的!”范辛这下光火了,“你这死要面子的,肯定是没和人家把话给说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和她之间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全都是因为有个叫洛东白的在从中搞鬼!”

  齐郝任那双冷瞳终于有点变化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洛东白那坏小子不满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私自决定洗手收山,所以刻意从中作梗,他说了,一定要想办法拆散你们!”

  齐郝任没吭声,却在瞬间刷白了脸。

  他终于第一次定下心来,思前想后的回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妒火攻心,早已失去判断能力。

  更因为事情是发生在红豆——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身上,以致根本无法以公正、客观的角度去评判一切。

  他未经调查,未经问清,就定下她的罪名;而事实上,那当真带头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她和他之间的所有亲密,哪一回不是由他先挑起的?而他竟然以她对他的柔顺、服从,判定她对谁都能这样。

  他对她,太不公平了!

  齐郝任回想起昨夜在他说出那句伤透她心底话时,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及那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子,让他猛然有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够了!

  他不要再用“想”的,他要直接去找洛东白问个明白,就算得大动干戈,他也要逼那坏小子将一切交代清楚。  

  他们来到洛东白的房里,看见他正兴致勃勃的试穿着新郎蟒袍。

  “干嘛?”洛东白笑觑着面色铁青的齐郝任,“现在就来闹洞房,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范辛以眼神送出警告,“别再玩了,小洛,老齐这回是真火了!”

  “拜托!生气的人就比较大吗?别往了我今日的身份可是新郎倌哟!喂喂喂,你揪我的领口做什么?弄皱了衣裳,我今儿个要怎么拜堂?”

  “衣裳?”齐郝任以牙缝挤出冷音,“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小命,而不是衣裳,告诉我,你跟红豆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不就是成亲这回事吗?这可好笑了,几天前,那个非逼着我和她拜堂成亲的人好像就是阁下你吧?怎么现在反而由你问我呢?”

  “洛·东·白!”齐郝任怒吼,额上的青筋暴跳,揪人的手劲儿加大,“我问的是,你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

  “干嘛?当我是被吓大的呀?想问什么用求的,否则什么也别想问到!”洛东白抛出难题。

  听到这话,齐郝任强逼自己松开洛东白,闭了闭眼后,不断的深呼吸,终于他开口,脸上前所未有的出现了诚挚的恳求。“我求你!”

  先是讶然,后是愣住,洛东白被眼前好友那全然陌生的表情给坏了再玩的心思,他低下头,不耐烦的伸手调整领口,没好气的开口。“拜托!我和那颗小相思豆能有什么暧昧发生?你除非是个瞎子,才会看不见在她眼里,天底下的男人就只有你齐郝任一个!”

  范丰在一旁点头附和,表示他不是瞎子,所以也能看得出。

  原来如此,齐郝任在心底苦涩的想着,在这间客栈里,就只有他是个瞎子!

  洛东白低头掸了掸蟒袍,耸肩继续说着,“我承认我是有坏心眼,想拆散你们,逼你重出江湖;恰巧那天你把人家从房里骂出来,她躲在柜台底下偷哭,我就乘机和她攀起交情喽!”

  洛东白边说边忍不住哼气,“我跟她说,你这人是个情场浪子,对她只是换换胃口,过两天肯定就会倦了;没想到那个丫头也是痴,不但说她不在意,还说要想尽办法让你爱上她,还说什么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冒险,而你值得她去冒这个险的鬼话。”

  不!齐郝任痛苦的闭眸,他不值得!他一点都不值得她去冒险。

  在昨夜,她鼓足勇气向他告白时,他是怎么回应她的,又是怎么残忍的对待她的,他撕裂了她的心!

  洛东白耸耸肩再说:“她会和我走得近,全是因为你!我佯装好心的说要当她的军师,教她如何网住你的心;我教她先得躲着你,说这招叫‘欲擒故纵’,但我其实是想乘机让你吗渐渐疏远;结果是她熬不下去,硬是要跑去找你,而你这个笨蛋却只跟她撂了一句——你的脸皮变厚了!害她躲在屋里崩溃狂哭。”

  他真是头猪!齐郝任恨死了自己,明明就不爱见她哭的,却没有想到每回将她弄哭的人都是他!

  洛东白骂得没错,他真的是个笨蛋!

  “因为弄不懂你的心思,她只好又来找我帮忙了,这回我要她和我在你面前演一场亲热戏,说是要刺激出你的欲;我其实很清楚你这小子吃软不吃硬的牛脾气,只是没想到你反倒将我一军,逼我和她拜堂成亲?!这下子那小丫头可恨死我了,从那天饭后到现在,她都没再来找过我这个狗头军师。”

  齐郝任艰困的开口问道“那么前阵子,她老是和你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你的屋里,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和一个心里有人的痴丫头能做什么?她整日追问的都是你的事——问郝任哥哥喜欢吃什么?郝任哥哥有什么喜好?郝任哥哥喜欢打猎还是慢跑?甚至为了想要变得漂亮以讨你欢喜,笨笨的当我的实验品,让我帮她挽面、敷脸,挽得她哀哀叫疼。”

  “所以那次我在你门外——”齐郝任颓然开口,“所听见的暧昧声就只是这些事,而你们所说的不能告诉我,指的是她在努力让自己变漂亮,想给我一个惊喜?”

  洛东白敲敲脑袋,终于将始终不能理解的地方给打通了。“原来这就是你要把她塞给我的原因,原来你竟以为我和红豆有一腿?喂喂喂!”

  洛东白火大的卷袖管了,“你这样想是在侮辱她,也是在侮辱我耶,我洛东白就算对女人再饥不择食,好歹也知道不能去冬好友的女人!”

  “是吗?你真有这么懂事吗?”弄懂了一切的齐郝任也火大了,他火洛东白,但他更火的其实是自己。“如果你真的都懂事,已开始就不该去玩那种拆散情侣的游戏。”

  “你搞清楚点,我虽然玩了一点小把戏,但若非你不够信任她,不够珍惜这段感情,又拉不下脸去主动调查清楚,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局面吗?”

  见齐郝任似乎还想再顶回去,范辛急急的往两人中间一站,伸手喊停。“够了!谁是谁非现在都不要紧,当务之急,老齐,你该快去跟红豆姑娘道个歉,让她安下心,知道不必当个被迫拜堂的新娘子了!”

  范丰的话有如当头棒喝的打醒了齐郝任,可就在他准备去找红豆时,绿豆突然慌慌张张的冲进屋里——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我姐她……她不见了!”

  两个月后!

  时值深秋近冬,由山崖顶上往下看,是一片深红,浅红交错的枫树林。

  天空很蓝,枫叶很红,人在其中,不过是个灰蒙蒙,毫不起眼的小点。

  殷红的枫叶像血,像是愁到了深处,由心口不断淌流而出,血泪交织的懊悔。

  崖上有人,是齐郝任,不!或许该说那是个空有着齐郝任的形体,却又一点也不像他的男人。

  只要是认识齐郝任的人都该记得他那狂傲冰肆的神情、目空一切的气势,他老爱说“天下之物,无所不盗;凡我钟爱,尽收囊里”的傲语。

  齐郝任该是骄傲的、是无所不能的,而不该像现在这样,像个失去了线控的木偶,呆呆的坐在崖爆背后抵着大石,像个傻子似的瞪着崖下鲜血般的枫叶,脑中不断重复着他心爱女子是如何万念俱灰的纵身往下跳的画面!

  他可怜的红豆,天知道她有多么怕疼又爱哭,在那下坠的一路上,真不知让她捱了多少苦?

  愈想愈心疼,原已似木偶般毫无生气的齐郝任终于有了知觉,心痛的知觉就像是胸口里的心脏让人给猛然施劲掐紧,掐到甚至能够进出鲜血。

  齐郝任仰头闭上眼睛,紧捂着胸口,强忍着痛楚——会痛就代表他还活着,而这种强烈的疼痛则已成为他藉以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这样痛苦的活着并非他所愿——其实早在红豆不见的当然,他就想去死了,他想从这里跳下去,想让痛苦和悔恨陪着他一块儿为红豆殉葬。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死这种惩罚对他而言着实太轻,他活该生不如死的活着,在思念与悔恨的双重煎熬下,他活该痛苦的活着——活着承受痛苦。

  在红豆失踪的那天,众人四处焦急的寻找着,末了在沿着上山的路上,他们找着了她的一只鞋,以及她那以血花铸成的小脚印。

  众人胆战心惊的继续前行,直到来到崖爆但等在那儿的除了盘旋的山风外,空无一人!

  所有的线索及证据,包括一块被撕挂在崖边树枝上属于红豆衣裳的小碎布,全都指着红豆已自此跳下去!

  不可能!

  绿豆和黄豆跪地大哭,说依他姐那样的乐观性子,不可能为了逃婚就跳崖。

  有可能的!

  齐郝任心底悲戚的想着,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姐姐在前一个晚上曾经历了什么,就会知道她是极有可能会万念俱灰的跳下去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决定下崖搜寻,就连洛东白都没心情胡闹了——他这回的玩笑开得太大,事关一个年轻女孩的生死,他满是懊恼悔恨,但齐郝任却无法怪他,因为知道自己才是害死红豆的凶手!

  众人找来几条粗麻绳,下谷上崖的几乎把附近几座山谷全都翻遍了,但怪的是,就是找不着红豆,即便是她那跌碎了的尸骨。

  找不着就有一丝希望尚存,范辛安慰齐郝任,劝他要乐观点,但劝归劝,任谁都没法子往好的地方想——

  红豆不会武,一个荏弱的女子,一夜之间能跑多远?

  怎么可能出动这么多人都还找不着?而找不着的最大可能就是,她的尸首怕是早已被山谷里的饿兽给撕裂分食了。

  红豆不见了,齐郝任的心也跟着不见了,他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也失去了生命的动力,他甚至没再搭理过客栈里的大小事。

  他原先之所以肯接受客栈,刚开始是为了哄红豆开心,助她度过难关,后来则是为了两人的未来生涯做规划,如今红豆已不在了,这间店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日夜枯守在这崖顶,等着红豆原谅他,愿意化作一缕芳魂来到他的梦里,慰藉他的相思之苦。

  齐郝任双目无神的遥望着天爆他枯守在崖顶,任由天色由亮转暗,任由枫叶随风片片飞舞。

  天黑了,眼看又是漫长的一日即将过尽,去蓦然有两条黑影运着绝顶轻功,由山脚下旋风似的朝他飞近。

  黑影来到齐郝任的眼前粗喘站定——是洛东白和范辛。

  “你果然在这里!”洛东白边拍胸抚气,边着急的道:“快回去,有人指名要找你!”

  见齐郝任听若罔闻,脸上毫无生气,更没有半点想动的意思,范辛也急了。“是窃恶卜大通。”

  排名于“三狂”之后的“三恶”之一。

  卜大通?!齐郝任漠然的想,那个老爱和他打赌,以一件宝物当作竞赛标的,各凭本事看谁能先偷到,却每每含恨输给他,栽在他手里,恨死他了的卜大通?

  听见对方是自己昔日在江湖上的死对头,齐郝任更没劲了。“我不想见他。”

  更没心情搭理他。

  “你不能不见他!”洛东白那双已有几个月未曾发过光的桃花眼,此时出奇的神采熠熠,“他说要和你再赌一把,看谁能先从慕王府里偷出个宝贝来。”

  “让给他吧!我没兴趣。”齐郝任索然无味的开口。

  “你不能没兴趣……”洛东白在齐郝任跟前蹲下,双手发颤的紧握住他的肩头,神情无比激动。“他要投到那个宝叫阮红豆!”

  北方的冬天果然来得比南方要快,此时远在京城的慕王府邸,精致的雕花窗畔伫立了一抹纤细的人影,那人儿叫阮红豆。

  阮红豆抬起头,出神的望着那一片片由苍穹落下的莹白雪片。

  好美喔!她发出赞叹,忍不住伸手道窗外捧接雪花。

  好干净的雪花,莹白无暇,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它一样澄澈干净得教人心旷神怡,却骤然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冷笑——

  碰了你,我还怕会弄脏自己!

  心慌意乱的松开手掌,雪花由她的指间无声的滑落,红豆不敢去接,深怕弄张它。

  雪是干净的,而她却不是,她不该碰它,那会玷污了它;赏雪的心情没了,红豆神色疲惫的伸手关窗。

  她身子无力的倚靠着窗边站着,原本捧着雪花的小手改为捂住小脸,悲伤涌起,她沮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一种让人吃下后能将往事全部忘光的药?如果有,她愿意倾尽所有将它换来,好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全部忘掉,连同“他”,她都不要——不敢再要!

  她只想要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在北方异地重新抽根生芽的红豆。

  红豆想得太过投入,没留意到屋内先是有道冷风悄悄的灌入,接着她的身子便莫名的让一个硬实的怀抱给紧紧搂住。

  有贼闯入!

  红豆正想尖叫,却猛地嗅到对方身上那抹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男人气味!

  瞬时,她全身,无法呼吸,只能求神求佛,盼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她永远也无法甩脱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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