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转身，看谁的烟花灿烂

　　（一）杀了你，我情愿怀念

　　夏末安静地听完林小蝶发牢。

　　林小蝶牢时的样子有些恐怖。她说单位体制改革，还没适应，赶着家里那位，发了神经，闹离婚。

　　小蝶最经典语录，杀了你，我情愿怀念。

　　看来，别离，还真有千百面貌。而爱。却是一瞬间。一旦爱消失了，就痛下快刀。

　　小蝶每次说这话，夏末都想笑。看她样子，却又笑不出。她说小蝶你心也太狠了点吧。

　　你甭说，真要给你摊上我们家男人，你还不一样？这男人，挨千刀。

　　他们七年婚姻，要朝夕瓦解，对小蝶，还真是一场巨大惊吓。解决不了的家庭问题，那种恐慌，比小时候考试不及格，又被要求家长签字更为绝望。

　　实际上，小蝶与他们家那位的纠缠纠葛，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清楚具体事件。而夏末，也仅仅只确定，小蝶还爱。

　　小蝶泪眼婆娑，我的感受，他不关心，在他眼里，我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要怎么样才对？

　　爱在缠缚。生生世世。纠纠缠缠。只不过时间久了，恩爱会转淡。例如，陆景明与夏末。

　　多年前夏末也想，杀了陆景明，用来怀念。多年后，她只渴望平凡人的幸福。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她叹口起，对小蝶讲，放松放心放下，你就可以看尽生活褪尽繁华。

　　（二）女人命薄如花，一旦过三十，连花也不是

　　林小蝶果然没有离婚。她说，现在想想，还是夏末有道理，这么混着混着时间也就过去了。

　　夏末不禁失笑。

　　栀子花又开了，夏末让小蝶陪着上花市场挑花。今年的栀子花芳香素雅，绿叶白花，格外清丽可爱。每逢栀子花开季节，夏末定回养一盆盛开正好的栀子。与陆景明在一起七年，七年了，夏末也养了七年的花。夏末给栀子剪枝、施肥、除虫、拔草和浇水。她用一双手呵护它。最终，它还是免不了一死。

　　夏末说，不知道，今年，栀子是否会扩展到千枝万叶。

　　小蝶叹气，末末，嫁吧。女人命薄如花，一旦过三十，连花也不是。

　　夏末突然悲从心来。

　　这一季过，她刚好三十。她看着栀子花素色的苍白。如同失去语言的能力。实际上，栀子是夏末的心结。陆景明的女人，有个素雅得像花一样的名字——栀子。

　　那年，陆景名被夏末闹得如惊慌之鸟。夏末把酒灌进喉里，想要辣死自己，一会儿又冷笑连连，她说陆景明，我想杀了你用来怀念。末末，别闹。这样吧，我带你去见栀子，等你见了她再做定断。彼时，夏末已经跟了陆景明三年。

　　C城病房小院，一片浓重的绿荫，夕阳夕照，栀子穿着素白病服，躺在病床上，安然而恬静，那样子，美丽得像幻影。夏末一惊。这样的女人，理所当然要人疼爱。

　　可惜病魔无情，它不会遵守任何协定，随时都可以肆虐逞凶，况且，它现附在一个缺乏抵抗力没有意识的女人身上。难道，自己真要生生夺了她的爱情？

　　那场车祸，据说栀子死死护着陆景明。陆景明只有外伤，栀子却成为植物一样的人。

　　陆景明半蹲着，满手泡沫给栀子洗头发。阳光进来，陆景明的脸被勾勒出温润的侧面，那份关切怜爱，令夏末生生痛。

　　小蝶不说话，只是眨巴眼睛抱怨。抱怨苍天不长眼，抱怨陆景明与栀子的恩爱绝版。

　　夏末后悔去见栀子，那次相见，夏末的心掉进了海里，上不来也出不去。

　　夏末为此等了七年，七年时间不长不短，像一个人的马拉松比赛。就算是沈复和芸娘，相守能有几年？而她与陆景明，遮蔽了眼前所有真相，相拥无数苍茫黄昏。最终，仿佛沉于海底的草，忘了要一个结果。

　　夏末把权利，给了时间。时间一定会给她一个结果。夏末就这么想。

　　到底小蝶还是幸福的，起码有个人安守身边，相濡以沫。

　　（三）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就不会悲伤。

　　晚上，夏末躺在陆景明身边，有点不可抑制的动荡。景明，我累了。陆景明把手放在夏末胸前，感觉她心跳。他说，末末，我会认真对待你的。

　　陆景明向夏末敞开心事说栀子。陆景明内疚，心也提前衰老。

　　夏末不说话。

　　白天小蝶讲，末末你为什么不能和年轻男子好好相爱？苏遇见哪点比不上陆景明？千万别存侥幸心，趁年轻，赶紧撤吧。

　　苏遇见临走前晚，也这么问夏末。夏末说，爱情是逆插的花，本来和简单，实在太复杂。

　　夏末摆弄房间内的栀子花，把眼放窗外，幽幽叹气，说放弃，难也不难，苏遇见就没有放弃过夏末，而陆景明却从来就没有对栀子放弃过。

　　夏末想起那一次，她与陆景明在外地，医生一个电话，说栀子有了知觉。陆景明便抛下夏末，往回赶。

　　那天夏末在寺庙刚好取出陆景明与她求的签语，还来不及递给他看。电话就来了。

　　夏末一直记得，签上的话：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就不会有悲伤。

　　陆景明走后，夏末关了手机。一个人，在那个城市住了四天，想了四天。她一直在想，到底陆景明身上哪点令她心甘情愿令她勇敢？

　　有点细节她是不能忘记，陆景明眼睛是诚恳的。即使说笑话，也是断然。

　　（四）我是妖精，生来媚惑你

　　那年，陆景明从C城总部，调来A城做夏末公司城市经理。陆景明低调内敛，刚过三十而立，略显忧郁。骨子里又特别朴素。人家都说朴素的男人让人没审美疲劳。陆景明往夏末跟前一站，夏末的心就漏了半拍。

　　后来陆景明要数字，夏末有些慌，便出了差错。陆景明办事严谨，发了脾气。虽是发脾气，却也不温不火。

　　夏末隔着一高一矮的距离凝视他。

　　她望着陆景明绷着失了颜色的脸，眼皮下仍然写满寂寞。夏末突然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迷失也很委屈。

　　小小空间里，气氛凝到冰点。

　　陆景明深呼了口气，缓了神色，说，好吧。夏末你重新来。

　　陆景明回到自己办公室，发了呆。栀子出事之后，他心如止水。也不喜同女人交往，独来独去。为工作，耗尽心思。

　　陆景明感到一种新的威胁，在眼神以外，他可以暂时忘记夏末动人身体的存在。每一次看她都觉得看不仔细，这是陆景名认为夏末最可爱的地方。

　　夏末隔着玻璃，远远，她看到陆景明发呆的侧面。想，如果越过那道坚实的篱笆，这男人的世界是否会不寻常？夏末这么想着就微笑起来。

　　陆景明幢憬夏末身体的时候，也在想，他和对面在电脑上手指运飞的女人，究竟会怎样开始？身体，嘴，还是手抑或*？他要了她的人，是否还想要她的灵魂。想着，*就跟着来了。

　　夏末是妖精，生来媚惑你。

　　陆景明的判断正确，那个夏末是妖精，眼睛有水，泛光。令他的思想泛滥成灾。

　　（五）我靠你给我的力量，在我们的世界里凡事都能做

　　思念是变态的。陆景明坐回栀子身边，居然有些泫然。陆景明从不对外人说起太太，在任何时候，栀子都是陆景明童话里金砖堆彻的堡垒。

　　陆景明俯身和她说话。栀子，我去A城，是为了事业发展，你要好起来……

　　栀子即使好生生，未必不会原谅陆景明，她把陆景明看得比生命还重。陆景明醉酒开车，出事那一瞬间，她完全可以自救，却把生还机会给了他。

　　陆景明一生都内疚。

　　栀子恢复的机遇只有百分之五，陆景明不放弃，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哪怕医生说只尽人事……

　　陆景明从来没想到，A城还有一个夏末。

　　是秋天了，北方意大利杨树上的黄叶成阵落下，像要下雨似的。淡黄的斜阳迎面照来，出租车的一隅，夏末帮陆景明整了整衣服。使他们在坐数小时车后还保持干净整洁。

　　但没有时间了。往往意乱情迷，手足无挫。陆景明慌了神一样抓着了夏末的手。等一次出差，他们俩等了很久。

　　夏末说，现在是我们的世界了。她说话声音很低，像是从心底喊出来。

　　陆景明抓住她的手又一紧。

　　他们互望一眼，什么都不必躲，不必猜。

　　我靠你给我的力量，在我们的世界里凡事都能做。

　　到了晚上，陆景明放出手段。竭尽所能的敷衍，把中心高层人员敷衍得风雨不透。同时均出一双眼睛来看夏末。惟恐夏末没见过大阵仗，有失礼节。

　　陆景明那天喝了点酒，他把夏末带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撩开被，手忙脚乱的要了夏末。一切变得理所当然，只有迷恋的人是最实在的。夏末，过来，夏末，不要躲，你会喜欢的。他不能抵抗的舌头和呢喃滑过夏末的身体。已经有两年没近女色，以为，自出事后，便失了*。

　　（六）各自幸福，各自为安

　　栀子又到了盛开的季节。夏末对小蝶讲，今年，不种花了。

　　小蝶说，是不是因为栀子不在了？

　　栀子走了，很安静的样子，在春天。春天是魔季。陆景明料理完栀子的后事，回到A城。抱着夏末流了眼泪，末末，她离开我了。她怎么能离开呢。我要她活着。我怎么能允许她离开呢？

　　夏末不多言。没表情。

　　此后，陆景明明显对夏末淡漠了许多。

　　夏末把这些都归结为陆景明对栀子的纠结。然而不久，陆景明突然申请调回了C城。

　　直到陆景明走，夏末才知道。他说，夏末，我一生都与栀子不离不舍。

　　夏末最后一次吻陆景明，那么用力，她说我不想与你分开，景明。陆景明在挣扎。对不起，末末，我无法面对一个伤害栀子的人，你太残忍了。末末，此后，我们各自幸福，各自为安。说完，就松了手。

　　那日夏末去C城出差，顺便探望栀子，把这些年委屈排山倒海讲给躺在病床上的栀子听。

　　夏末虚脱无力，七年时间不短，栀子不也一样生生夺了她的爱情？

　　栀子失去求生意志，夏末依然得不到她想要的爱情。或是栀子含恨报复，或是上天的惩罚？就像她与陆景明所求的签语，离别与重逢，习惯了，就不会有悲伤。

　　夏末想，自己也不够坚强，所以她一直在抑制过于美好的事物，欢喜看别人的烟花灿烂。她需要的是选择性失忆。选择记得一些人，或是忘记其他。

　　（七）跟着你，前所未有的平安

　　夏末与苏遇见的婚姻，定在农历七月七日那天。中国情人节。

　　小蝶说，夏末，苏遇见一直在等你成长，等你回头。

　　我还能选择么？就这样吧，也没有什么区别。

　　小蝶点头，把放在夏末肩上的手放开。

　　夏末，林小蝶，苏遇见，他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小蝶与苏遇见他们俩都在前面的路上，折射出了成长的快乐与忧伤。惟有她，独独留在了原处。倘若转身，看谁的烟花灿烂？

　　夏末失去笑颜，想起与陆景明那么相爱到底也要形成陌路。使之冰水进去，爱灭情断。

　　嫁谁都一样。

　　何况苏遇见等夏末等了多年。多年来，在所有人面前，夏末都是他唯一娇宠的那个。

　　跟着苏遇见，不会孤单。会前所未有的平安。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