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梅花瘦

　　了空在没当和尚之前，叫张君瑞，是一红门秀才。

　　那时的了空很爱梅花。有一天，了空和学堂里的先生去山上静心寺听老和尚讲经，见禅院里育了很多的梅，先生就试探着问老和尚要。先生先说自己喜欢梅，喜欢梅的高洁，喜欢梅的孤傲，喜欢梅花的清香，喜欢梅花的不屈……先生说了很多梅的好，最后问老和尚，能不能讨一株养？老和尚听了很高兴，说我育的就是给人养的。梅能给你养，是梅的福。并说：在我这里只是开一禅院的香，如要到了学堂，就会开一学堂的香，一村子的香。

　　就给了先生一株。

　　看先生能要来一株，了空也试着问老和尚要。没想到老和尚也给了了空一株。老和尚说：如果村子里在冬日都是梅花的香，那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对他来说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了空就和先生每人背着一株梅回到学堂，师徒俩就把梅栽到学堂门前的菜地里。俩人很爱护各自的梅。可令了空郁闷的是，他的梅就是没有先生的长得旺。

　　他就不明白：一样的梅，一样移栽的，又都是栽在同样的土壤里，为什么长势不一样呢？

　　他问先生。先生一听这话脸有些红了，他看了看来唤他吃饭的夫人，告诉了空：树和人一样，你要对它投入感情，并把之作底肥，你投入得越多，树就旺，花就开得多，开得大，开得香！怎样投入感情呢？了空就注意观察先生：他看到，先生每天都在下了课后写诗。写了之后，就把诗稿埋到梅下，天天如此。了空猛然明白先生所说的感情。

　　那时的了空已是张秀才了。当然，已是秀才的他心里早有了一个暗恋的人。那个女孩叫慧儿。他是在放学的路上见到的。当时女孩和父亲一起去地里锄草。慧儿肩上荷柄锄，就在她们擦肩而过后，女孩回首看了他，他也回首望了一眼女孩。之后，他就放不下了，就好比女孩肩上扛的那柄锄，重重压在他的心上了。那时他早就定好了娃娃亲，女方是善州城里王员外的千金郁儿。和他一块同路的学友告诉他，女孩叫慧儿，是先生村上的一个佃户人家的女儿。女孩早被他爹许配给南面十里外的一个员外做妾。了空就把这个叫慧儿的女孩暗暗记下了，有时梦里都是慧儿的影子。了空故意天天放学走那条路，期待着再遇见慧儿。可遗憾的是，他一次也没遇上。

　　了空知道了什么叫思念，思念就是对一个人牵肠挂肚。于是，他把自己对慧儿的感情用诗表达。他清楚：表达出来的这个东西就是先生所说的感情。了空也学着先生的样子把那些写了思念的诗埋到他的梅下。他想，来年的冬天，他的梅也会和先生的一样，绽一树的花，开一树的香！

　　转眼冬天到了，到了梅花绽放的季节，他看到先生的梅树上爆出了又多又大的花苞。可他的树上只是挂了几朵瘦瘦的蕾。他想：对这株梅，我没少投入感情啊，论起来比先生的还要多呢！

　　他问先生。他说他想不明白，梅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啊！先生说：你给他投入的是什么感情？

　　他的脸一红说：是对一个女孩的想念。

　　我知道原因了。先生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他问了空：古人有句诗，人比黄花瘦，你知是因为什么吗？

　　了空说：知道，是因为思念。

　　先生问：你知道我给梅投入的是什么感情吗？

　　了空摇了摇头。先生看着梅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陶醉。望着了空好奇的眼睛，先生说：我是用爱啊！用对你师母浓浓的爱啊！

　　后来了空去寺里做了和尚。他跟着师父念完早课后就去后院伺弄梅。师父看他这么喜欢梅，就专门给了他一株，让他伺弄。师父说：空门和红尘一样，都需要自己去悟。你要从养梅的过程中，悟出什么是佛，什么是空。

　　了空想，这有什么难的，如何养梅，以前我在学堂就跟先生学会了。怎么养，关键是给梅上好底肥。用什么做底肥，用爱啊！

　　了空没有给老和尚说这些，心想，到我的梅开了满树的花，开了满树的芬芳，我再对师父说吧！

　　了空每天做完早课就开始写诗，写关于爱的诗。当然，这些爱的诗都是那么热烈和真诚，最后都被他埋在树下，做了梅的底肥。

　　秋去冬来，转眼风里长了骨头，之后长了刀子，雪开始飘舞了。

　　了空去看梅，他发现，他的梅开花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梅比起师父的，花蕾不光少，苞也小，还瘦。了空不明白，想：我给梅施的底肥可都是爱啊！

　　老和尚听了什么都不说，只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了空问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啊？老和尚说：你看看我给梅施的什么肥你就明白了。了空就随着师父来到了师父的梅园。梅园里有一个用泥糊好的坟样的土堆。老和尚指着土堆说：那里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了空打开土堆一看：土堆里埋的是从茅房里清理出来的正在发酵的粪便。了空说：你就是用这个做底肥？

　　老和尚点了点头。

　　了空说不对啊，在学堂的时候，先生对我说，要用爱啊！老和尚说对啊，先生说得对啊！

　　了空更加不明白了。

　　老和尚说：对梅来说，发酵好的粪便就是最好的爱啊！了空说：可这些是肮脏的东西啊！老和尚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梅花的清香说：这些就是佛。因为它们是真啊！了空猛然明白了。他也学着师父样子美美地吸了一口寒风，一滴泪从他的眼里流出。老和尚清楚，这滴泪就是了空的梅为何瘦的原因，他对着佛祖的方向响亮地念了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