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云

　　一

　　“少康，快来拜拜云仙姑。”母亲唤我。

　　我走到神像前，接过母亲手中的香拜了三拜。

　　当我走出神庙要回家时，隐约里听到一声声叫唤：少康，少康……

　　我转身循声看去，却没见到人，我正欲离开，却在不经意的一瞥里，看到云仙姑的眼角在香烛光里闪过一滴泪光，我诧异地看了很久，很久……

　　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走进那座仙姑庙。听母亲说仙姑是古时候一位医术高明的姑娘，因为救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功德后来得道成仙了。对于这样的传说，我已经觉得不新鲜了，只是她那似有似无的泪光确实让我难以忘怀。后来我离乡去外地上上学，没有再去那座神庙，只是时时记起她。

　　高中毕业，我回家过暑假，突然想起她，便想去看看。

　　到庙里，我烧了三炷香，面对神像恭敬的拜了三拜，面对她我当然不敢升起任何亵渎的想法，只是诧异地想着那声叫唤，那滴泪光，静静的看着她。

　　走出神庙，我在附近的园子散步。突然下起小雨，我便靠着一棵榕树小避。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树梢跌落滑入我的脖颈，我摸了摸脖颈没什么东西估计是滴雨。

　　回家我微微感冒，有点晕便睡了。

　　早晨醒来，突然发现枕边有块雪白的玉石，拇指大小。我拿起它，玉石上还系着一根红绳。我看见玉石上有三个朱砂字“三生石”，我很惊异，摩挲着这块小小玉石，心里十分喜欢，于是常常带在身边。

　　二

　　忘了是哪个晚上，我从离家很远的云门古刹回来，累得睡倒在床上。朦胧里听到有人在唤我，可是努力的想醒来却不能，于是沉沉地睡下了。

　　是谁牵着我的手，我看不清，我和她静静的走着。她雪白的长裙，很飘逸，似曾相识，只是我想不起了。

　　突然眼前现了一片桃林，我似乎记起了什么，是她，或许是真的，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我忽然开口对她叫道：“小云。”她转过脸，对我微笑，也轻轻的唤道：“少康。”

　　我还想说什么，只是无力张开口，我努力着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她渐渐模糊隐去……

　　我醒来了，手里握着那块“三生石”。有些莫名奇妙的记忆突然潮水般涌进我的大脑，我诧异，诧异这些莫名的记忆，诧异那个或曾让我魂牵梦绕的如今陌生了的小云。

　　接下来的日子我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关于她的梦，那些梦那么真实，使我惆怅，也使我怀疑那不是梦。

　　她是一个隐居乡村的太医的女儿，自小也习医，医术还相当的好，被人誉为小医仙。

　　那是明朝的末年，兵荒马乱，瘟疫在我们乡里蔓延，小云和她的父亲拿出家里的积蓄买药并医治患病的村民。我那时是个流浪的郎中，途径他们的村子，看到村子疫情严重，就留下帮忙医治患病的村民。在医病的过程中，认识了她。那年我们都年少，点点滴滴的接触里，渐渐有了感情。她父亲也默许了我们的恋情，我们于是相爱了。可是后来，她在行医中也染了瘟疫，病情很快加重，我恨我居然没能医好她，她最后离开了我。那场瘟疫平息后，村民为了纪念她，便给她塑像盖庙。后来的人，都叫她云仙姑。

　　我离开了，继续我的流浪。

　　后来我在战乱中，和很多无辜的百姓被清兵*。我死了，突然我觉得很畅快，如今我的魂儿没有着落，但我抱定了一种想法：我可以去找她。

　　终于我在她的庙前见到她，她已经是受人供养的仙姑了。但我不管，她也不管了。

　　那天桃花开，我们在春花烂漫里，她送我一块雪白的玉石，上面写着三个字“三生石”，她说这是宝物，她一块，我一块，能保佑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仙鬼的爱情无法长久，即使我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天庭震怒了。

　　我们跪在佛前，愿以生前功德换三世恋情。

　　佛垂手，叹息，但成全了我们。

　　我们换了三世白头偕老，但是三世之后呢？

　　我握着手中的三生石，不知所措。

　　我徘徊在她的神庙前，端详她。突然我感到罪恶，为我用尘世污浊的双眼看她。我想起那滴泪光，想起那声叫唤，想起似有似无的相爱的过往，我忍不住端详她。只是我还是感到罪恶，为我用尘世污浊的双眼看她。

　　三世已过，握着手中的三生石，我不知所措。

　　我忧郁了，生了一场怪病，不停的做关于她的梦。

　　母亲去很远的普陀寺为我祈福，希望我的病快好。

　　后来来了一位和尚，母亲说她是医术高明的高僧，从普陀寺来。

　　他为我号脉，看病。第二天，给我一副药，用纸包着。

　　母亲去熬药，我发现落下的包药纸上，写着几行字。

　　我拿起纸看，上面写着云：

　　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

　　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

　　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

　　我想起她，想起我的云。还有那些牵扯不清的往事。

　　我知道留不住的，一切都是留不住的，即使曾经很长久，即使曾经很美好。她是云，不该被尘世羁绊，不该和我在轮回里受苦。

　　后来我的病好，在尘世中继续做一个学生，只是从此我多了一个瞎想，为什么我不可以是风。

　　三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仙姑庙不见了。我很惋惜，或许只是因为少了一个凭吊那些似有似无的过往的地方。

　　我又去了很远的云门古刹，徘徊在寺里的林荫中。

　　我看见了一个小尼姑，她坐在一张石椅上，看着经书。

　　我走近她问道：“小师傅，你在看什么。”

　　她抬起头，又站起来，没有说话，把经书递给我。

　　我看到书名是《圆觉经》，又把书还给她。

　　我比较高，她抬起头伸出手接住，这时我看见她的袖子滑落了，露出雪白的手腕，带着一串佛珠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块玉石。我惊异，我清楚看到这块与我一摸一样的玉石上写着“三生石”。

　　我沉默了很久。

　　小尼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辞别道：“施主，我要回去做晚课了，再见。”

　　我依然沉默，竟忘了道别，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离开。

　　我继续徘徊在林荫里，远处传来敲木鱼和诵经的声音。